“嬰”魂不息

掌珠的心很亂。

床前小几子上的鬧鐘指著時間是凌晨4點29分。掌珠用手重重地壓在自己的小腹上，兩道眉皺得幾乎連在一起，想想，已經遲了兩個多星期了，不會是真的有了罷？以前也曾遲到過，但最多也不超過一個禮拜，可是這次卻遲了那麼久。

握緊粉拳，狠狠地在厚厚的床褥上拍打了幾拳，掌珠覺得很不甘心。

她只是一時的貪玩，並不是真的有做媽媽的心理準備。更何況那一夜大家吞了半粒搖頭丸後在的士高癲到頭頸差一點就搖甩分家了，沒有在半路上撞車死掉已經是奇蹟，她怎麼還記得那一夜在Daniel家中到底跟誰好過？

“可是，萬一…真的有了該怎麼辦……”睡房的冷氣開得很足，但是掌珠的手卻滿是汗。她想到自己還在唸LCCI初級會計文憑，還有半年多才畢業，目前只不過是個跟父母要錢的伸手牌，有甚麼能力可以養兒育女？

雖然父母很疼愛她，還給她取了這麼一個名字，即取其掌上明珠之意，但是她很明白，在社會上有頭有臉的父母可丟不起這個臉。而且，一心一意跟明輝在內閣當副部長的爸爸攀關係的他們，也絕對不會容許她做出未婚產子這種敗壞家風的事。

想到男朋友明輝，心中更亂如麻。“發生了這樣的事，要怎麼跟父母和男朋友交待？”這是掌珠最大的苦惱。

“沒有理由這麼倒霉的，才一次就中招？可能是最近唸書太累，影響了生理期。明天去看醫生不就心落石出了？”躺在床上，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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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從秋傑律大路旁那家婦產科診療所出來，掌珠便不由自住的顫抖起來。怎麼辦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從醫生剛才宣判了她的死刑後，她如今似乎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腹部漲鼓鼓的，像是有小小的手腳在她的肚子內揚拳踢腳。

想到剛才那個印度醫生曖昧的眼光，她就又羞又恨。“小姐，出來玩怎麼這般不小心呀？五個禮拜了。”還有那哨牙護士用拉客的語調鬼鬼祟崇地遊說自己：“這種事情很普通，三百五十零吉，一小時就搞掂了，包無手尾。”

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跟診療所那些高朋滿座，全身上下透著濃郁風塵味的殘花敗柳沒有分別。不自覺地按著腹部，想到診療所內那群面容憔悴的女郎盯著自己時的詫異和幸災樂禍，掌珠咬著下唇，眼淚幾乎掉了下來。

她不認為自己有這個能力去承擔未婚媽媽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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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掌珠一直覺得很不自在。不論走到那裡，總是覺得背後涼颼颼的，像是有甚麼人在盯著自己般。而那種眼神，有說不出的怨毒，似是跟她有甚麼深仇大怨。“看看後面是不是有人在跟蹤我？”剛踏出學院大門，掌珠就緊張兮兮地拉著Nancy的手。

“沒有呀…”Nancy有點厭惡地摔開掌珠的手：“妳問了幾十次啦！”“真的沒有？”掌珠依然很不放心地往自己身後看。“妳最近是怎麼回事？”Nancy仔細地端詳掌珠，然後驚叫起來：“咦，妳去新加坡旅行回來後好像生了場大病似的，怎麼臉色那麼蒼白憔悴呀？”

掌珠不自然地將頭低下，似是要迴避Nancy的目光。“沒有啦，可能是天氣熱，所以有點不舒服。來，我們去吃午飯罷！”顯而易見，掌珠有意轉換話題，不過，個性開朗的Nancy並沒有發覺，反而開開心心地拉著掌珠的手離去。

可是，掌珠還是覺得很不安。坐在自己熟悉的房間內，她精神有些恍惚，心中空空蕩蕩的，像是被甚麼挖去了一大塊，心驚肉跳的，十分空虛。而且，最重要的是，似乎有些看不見的東西在冷冷地盯著自己，讓她非常不舒服。尤其是在晚上當她獨自入寢時，那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輕輕將頭靠在枕頭上，掌珠疲憊地閉上眼睛，沒有察覺窗外西斜的太陽，已經漸漸沉落了。

會睜開眼睛，是因為掌珠覺得胸口被重重地壓住了，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掌珠試著睜開眼睛，卻發覺自己四肢不能動彈。雖然看不見，但是，她明明聽見房間有細微的啪啪聲，在由遠到近地向她逼來。

“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甚麼物體在地上爬行時，碰到木柚地板的聲音！”想到這裡，掌珠害怕起來，更何況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個不明物體，正在緩緩地爬上床，最後，在她的耳邊停下。掌珠的呼吸幾乎要停頓了，咻咻── 一股又冷又冰的氣息噴到她臉上。

掌珠驚異莫名，拼命掙扎，好不容易，她終於成功睜開眼睛。黑暗之中，只見一對陰側側的眼睛，在怨恨地看著自己。還來不及驚叫，黑影已經重重地向她撲下……

從那夜起，掌珠就變了。
最近掌珠變得很安靜。

有時，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她發覺自己越來越不喜歡自己，說不上來的感覺，總之是很討厭自己。尤其是照鏡子的時候，她恨不得把鏡中人殺掉。

她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照鏡子了。

奇怪的是，近來無端端會發覺手上、腳上、頸項，一陣紅一陣青的，有時還會有手指抓過的傷痕，也不知道是甚麼原因。

“掌珠！掌珠！”好友Nancy推了一推掌珠。

“妳怎麼了？最近神不守舍的，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掌珠一時間不知道要怎樣回答Nancy，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自己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妳看妳，頭髮散亂，臉黃黃，妳越來越瘦了。”

掌珠覺得她的話越來越聽不進耳。

經過一間診所時，一位醫生從診所中走出來，不小心碰到掌珠。

“走開，走開！你這個殺人兇手！”

所有人都被掌珠的反應嚇呆了。她的眼神是那麼地充滿恨意，簡直是想將那位醫生殺掉似的。

“明珠！你怎麼了？這位醫生是無意的。”Nancy驚愕地表示。“小姐，對不起。妳沒事吧？”

掌珠的表情突然間變得十分怪異，她突然衝了上去，用手掐住那位醫生的頸項……

看著那位醫生的痛苦表情，掌珠竟然有一份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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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給甚麼你的女兒吃的？十多位大漢也不夠她大力。”警員說。

掌珠的父母擔心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還有明輝。

掌珠坐在一旁，低下頭，抓住自己的頭髮，反覆地想著剛才發生過的事。

“到底發生甚麼事？”她控制不到自己。想起那位醫生的痛苦表情時，那份快感又來了。

“你們可以帶她走了，那位醫生不打算告她。好好看住你的女兒。”

自從發生了那件事後，黃先生及太太寸步不離地照顧著掌珠。

掌珠的性格越來越怪異，以往不吃冰淇淋的她，現在天天至少要吃一條，還愛上了許多小孩兒的玩意。一天，更吵著要黃先生讓她“騎馬兒”。

“掌珠，妳不再是小孩子了，怎麼可以這麼胡鬧？”黃先生皺了皺眉頭。

她並沒有撒嬌，靜靜地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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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扑…扑……”

長短針指著12，那是零晨12時。

掌珠的母親黃太太搖一搖身邊的丈夫：“你有沒有聽見？那是不是撞擊的聲音？”

從臥房走出來，黃先生及太太朝著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

兩人朝向廚房走去，越來越接近撞擊的聲音。不知怎麼地，越走近廚房，兩人越感寒意撲來。

戰戰兢兢地踏進廚房，他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掌珠嗎？

血，從掌珠的額頭慢慢流下。“扑…扑…扑…”掌珠將自己的頭往廚房的牆壁撞過去，那是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撞擊。

“掌珠！”黃先生脫口而出。

她回過頭來。接觸到她的眼神時，黃先生及太太的第一個反應是：“這並不是我們的女兒。”平時溫柔馴良的掌珠，竟然會有這麼怨恨的眼神。

“嘿…嘿…”。掌珠對著父母親笑了起來。兩老感覺到的只有陰森，他們呆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掌珠慢慢走向廚房的另一邊，拿起小刀，往自己的臉上劃。

“不！”黃先生撲了過去，捉住了掌珠的手。

不知哪來的力量，掌珠的手一揮，黃先生便被摔倒在地上。

“嘿…嘿…”血，從掌珠的臉滑下來。

“我要騎馬兒”她說。

“我要騎馬兒…我要騎馬兒嘛……嗚嗚嗚…呀呀……”

就在父母驚疑不定的眼光之下，身形修長的掌珠突然就像個蠻橫撒嬌的小兒般，撲通一聲就滾倒在地上，她曲綣著身子，嗚嗚呀呀地哭叫著，雙足亂頓，將用石灰舖成的地板敲踢得砰砰響。

她伸張著長長的十指，狠狠地扯著自己的頭髮，以及血淚交織的臉孔。

“啊~~~我的天吶~~~~~~！”在黃太太的驚呼聲之中，掌珠被小刀劃得七橫八豎而傷痕累累的臉孔，一塊皮肉被掌珠活生生地扯了下來。牛高馬大的黃先生眼見血腥這一幕，也不由害怕得只會擁著太太，半響動彈不得。

無視於父母的傷心欲絕，以及傷口的鮮血淋漓，掌珠像個小孩子般好奇地看著右手指甲上勾著的那小片皮肉。此刻，血淋淋的臉肉上，還有一滴滴嬝紅的鮮血，從她的指縫之中流下來。

“嘻嘻…奶奶…我要喝奶奶……”說著，掌珠張開嘴巴，就著那片皮肉所滴下來的鮮血，一口一口地吞下肚子去。一面吞，血跡斑斑的舌頭一面伸出來，滿足地在沾滿血跡的嘴唇上舔著。十足十就是個饞嘴的小孩。

黃先生和太太駭然相望，兩人心中閃過同樣的念頭……掌珠，被鬼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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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明輝接到黃先生的電話而趕到現場時，看到的，只是一個非人非鬼。

一直以來在他眼中不折不扣是個美人胚子的掌珠，如今披滿散髮，以往吹彈可破的臉皮如今一坑一窟的滿是深深淺淺的疤痕，滿頭滿臉都是乾硬的血塊，眼神呆滯，嘴巴咿咿呀呀地哭叫著，就像個被媽媽離棄的小孩兒。

瞧著，有說不出的陰森可怖，叫人打從心底發毛。

“掌珠…她怎麼了…？”聽見明輝這麼問，黃先生和太太垂頭不語，老淚奪眶而出。

倒是掌珠被明輝的驚叫聲給驚動了。她睜大眼睛，天真好奇地望著一臉驚恐的明輝。她突然豎起髒兮兮的右手姆指，噗地一聲塞進自己的嘴巴，津津有味地吸吮起來。

“嘔……”有潔癖的明輝看著全身上下沾滿血漬的掌珠做出這樣的動作，不由得一陣嘔心，幾乎要將胃中的食物全部嘔吐出來。掌珠似乎被明輝突如奇來的動作嚇著了，她扁著嘴巴，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大顆大顆的眼淚，劃過她那滿是血污的臉龐，再混著濃稠的血絲，滴下來。“嗚嗚……”掌珠號哭起來，哭聲充滿悲愴和憤懣，她狠狠地盯著站在面前的明輝和父母，黃濁的眼睛似是有無火的惱恨，在熊熊燃燒。

明輝見到這種情形，感到很害怕，但是他更害怕讓外人知道自己有一名中邪的女朋友。他想也不想，匆匆地掉頭而去，只對黃氏夫婦說了句 ：“對不起，我幫不到甚麼忙，我從此也不認識這個女人，再見……”

坐在地上的掌珠此時突然發起狂來，她哇地一聲，一撲上前，緊緊地抱著明輝身子，張開血盆大口就朝他耳邊咬下去。“啊……”隨著明輝的慘叫聲，一股鮮血從他的頭部激噴出來……

心魂皆喪的黃先生和太太出盡吃奶的力將掌珠從明輝的身上剝下來。但是，跟著掌珠下來的，還有半隻明輝的耳朵。“雪雪…好吃…餅餅…好吃……”掌珠滿嘴是血，口中含糊不清地說著。

在明輝震天價響的慘叫聲之中，驚慌失措的黃先生和太太，彷彿可以聽見掌珠咀嚼那隻耳朵時所發出的雪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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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馬大醫院的精神科隔離病房前，黃先生和太太不由老淚縱橫。

從小小直徑不足八吋的小窗口內，他們可以看見經已完全毀容的掌珠，時而傻笑，時而哭泣地抱著一粒枕頭，她嘴巴喃喃自語地說個不停，偶爾還會將那張被小刀劃得支碎破離的臉，十分輕柔地偎靠在枕頭上。

“媽媽…抱抱你…sayang…媽媽不會再拋棄你……”兩行清淚從掌珠七橫八豎，滿是一條條深淺不定的刀痕的臉上滑落了下來。“Sayang，媽媽跟你永不分開……”此時的掌珠，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對站在門外老態龍鍾的父母不屑一顧。

這一切都看在黃太太的眼里，這是她原本如花似玉的女兒嗎？她找不到答案。

黃太太忍不住哭了出來，腦海一直在重複著醫生說的話：“我跟她做過十分詳細的身體檢查，發覺她最近曾經墮過胎，我認為她是因為受不住自責的心理才會神精錯亂……。”

掌珠到底是被那個無法成形的嬰靈所纏，還是真的因為受不住墜胎的壓力而導致精神錯亂，沒有人知道……也許，如果你有機會到馬大醫院的精神科一遊，你還會看見她，依然抱著那顆枕頭，在喃喃自語……:o

希望那个婴魂早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