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僧侣的故事

　遇上她之前，我一直只是一名卑微的僧侣，一名卑微的法兰克僧侣。事实上连
我自已都不认为我是一名合格的僧侣。
　　身为真神的侍奉者，一名真正的僧侣应该是神圣的苦行者，身着破敝僧袍，低
头在硝烟战火中默默穿行，高唱圣歌，使迷途的异教徒能皈依真神的怀抱。
　　而我，大部分时间只是做为一个医护人员而存在。在乱石间，果园里，平地上，
树林中匆匆忙忙地奔跑，为法兰克英勇的战士服务。或是圣战士，或是精英长矛手，
或是弓箭手，还有高贵的圣殿骑士。
　　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特征。坚毅的目光，无畏的勇气，还有被鲜血染红的甲胃，
伤痕累累的身躯。或者还，沉默。
　　也许是他们不屑于和一名卑微的僧侣说话，哪怕是在采集果子时被狼咬伤的村
民也是一样。他们总是默默地接受我的治疗，目光望着不知处的云端。无论痛楚还
是欢愉。
　　这足以使我感到自已的卑微。能做的，只有低着头为他们包扎伤口，然后看着
他们沉默地继续自已的使命。或是激烈的战斗，或是忙碌的劳动。
　　直到遇上她。一名高贵的圣殿骑士。
　　圣殿骑士，这个名字在法兰克就是光辉和荣耀的象征。我怀着无比的敬仰包扎
好那些令人触目心惊的伤痕，目送她在朝光中疾驰而去，心中自言自语着：“战争
一定非常激烈。”
　　她的声音就在此时传来：“谢谢你。”
　　从风中传来的，清晰的，一个高贵的圣殿骑士的道谢。因为我努力的工作。我
一定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获得如此殊荣的僧侣，何况那还是一个美妙的女性的声音。
　　接下来我在狂喜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即使在忙碌的工作中，我都沉醉在那
个无比动听的声音中。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着她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我知道她的名字，莎拉，也知道她身为皇家骑士团的一员，正在与敌人的激烈
博斗中。但我不能去找她。
　　我们都一样。由冥冥中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到甚么地方去，去做甚么，怎
样做。
　　也许就是上帝，也许就是真神，也许，就是我们不可改变的命运。
　　我们是在往大不列颠进发的征途中。
　　伟大的法兰克国王路易一世发动了这场征伐大不列颠“狮子心王”查理一世的
战争。
　　我们的主力是法兰克引以为傲的皇家骑士团，强大的圣殿骑士。而大不列颠则
动用了令人讨厌的长弓手，他们总是在树林后或者陡峭的山坡上发动可耻的偷袭。
当圣殿骑士赶到时，他们已早早退却。
　　不断有受到偷袭的村民被送来治疗。我们一定极其缺乏黄金，因为自始而终只
有我一个僧侣在不停地忙碌着。为了安全，我被指派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做着这些工
作。
　　但是形势看来仍然在恶化中。被送来治疗的村民越来越少，我也一步步被指派
到更靠近前线的地方。不用问我也知道，那是因为敌人的偷袭越来越卑鄙，村民们
甚至无法活着回来接受治疗，便已经被残酷地射杀。
　　残酷的战争，我用最快地速度忙碌着。身前可能是我们剩下的最后一个村民，
他正在埋头拼命采掘着一堆黄金，全然不顾。不远处的阴影中，利箭在雨点般地飞
来。也不知道那里隐藏着多少大不列颠的长弓手。
　　伤口刚刚愈合，马上又添上更多的伤口。我悲观地认为我的努力是徒劳的，最
后一个村民的倒下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此时，我耳边响起圣唱声，脑间一阵迷糊。我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红色僧袍
的大不列颠僧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身旁，正在高举着双手，口中吟着圣歌。
　　箭雨已经停止，那个差一点死去的村民已经趁机逃之夭夭。
　　来自冥冥中的无形力量让我同样举起双手，大声唱出圣歌，以对抗来自敌方僧
侣的迷惑。
　　这是一场真正的僧侣间的战斗！这样的想法令我热血沸腾。
　　但是我不是他的对手。太久的医疗生活已经让我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而不是
一名合格的僧侣。我甚至无法流畅地唱出圣歌，更勿庸说令他迷途知返，皈依我方
了。
　　我的意识正在流失，我知道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除了结结巴巴地重复着圣歌。
　　就在这个时候，对方的圣唱突然停止！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在我的面前不远处，一名我方的圣殿骑士正高高举起利剑，
那名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大不列颠僧侣狼狈地奔逃。
　　是莎拉！
　　弓弦声再次响起，羽箭雨点般飞来。
　　她全然不顾地追杀着那个倒霉的红衣僧侣。一种说不清楚的感情让我变得充满
了勇气和自信，口中的圣唱流利地诵出。
　　那个失去镇静的红衣僧侣在莎拉的利剑和我的圣唱下，很快迷途知返，换上我
方的灰色僧袍，成为真神不变的信徒。
　　没有停下来高兴的时间。在密集的箭矢下，纵然是圣殿骑士的重甲亦变得如此
薄弱。
　　莎拉已经遍体伤痕。
　　我和肯，那个刚刚皈依真神的僧侣，一起在后方为她治疗，而她则策骑冲向隐
藏在树林后的大不列颠长弓手。
　　两个僧侣治疗下的圣殿骑士相对攻击力较低的长弓手来说，几乎是不死之身。
开始时敌人的射击的目标只是莎拉，很快发现这样根本没有用。转而把目标对准我
和肯。
　　肯倒下时，敌方的九名长弓手已经有五名倒在莎拉的剑下。剩下的四名也被追
杀得四处躲藏，再也形不成有效的攻击力量。他们开始退却。
　　莎拉没有追击。而是姿势优雅地收声长剑，在高大的骏马背上向我望过来。她
的目光中充满了关切，还有和刚才的凶悍完全不同的女性的温柔。
　　那一瞬间，我以为全世界已经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然后她的坐骑带着她驰向另一处，而我则匆匆赶去另一方。
　　我们都是身不由已。
　　驱使我们的，仍然是冥冥中那不可知的力量。它令我们相聚，又令我们分离。
也许这就是我们注定的，不可改变的命运。
　　战争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由于敌人成功地利用长弓手的偷袭来削弱我方的实力，严重干扰了我方正常的
生产。
　　虽然城镇中心不断地训练出新的村民来保证生产的进行，却还比不上被射杀的
速度。
　　我被指派在城镇中心不远处的树林拐角隐藏起来，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逃出性
命的村民在拼命地耕种并收获着粮食。城镇中心已经没有足够的粮食来训练新的村
民了，只能寄希望于敌人不再发动进攻，可以缓一口气。
　　莎拉就在基地的另一端。虽然我的僧侣的浅薄的目光无法穿透雾气看到她，但
我清楚地感觉得她就在那里，正在和我方剩下的最后几个圣殿骑士防守着基地的入
口。
　　最后的希望没有成为现实。大不列颠的总攻开始了。
　　进攻是由基地正面展开的，我没有被派上去。
　　空气中响着羽箭急速飞行的簌簌声，还有刀剑砍在钢铁上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
声，战马倒下时的哀嘶，巨弩发射时弓弦的嗡嗡震动声，投石车发出的石块落在泥
土上发出的扑扑闷响。
　　除此之外，是一片沉默。我可以想象出莎拉和其他圣殿骑士默不作声地冒着箭
雨冲向敌人，大不列颠的长弓手们默不作声地发射着一支又一支利箭，精英长矛手
在他们前面布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默不作声地忍受着圣殿骑士的利剑砍在身上，
同时把锋利的长矛刺向对方。
　　沉默。无声的沉默。让我几乎快爆炸的沉默。
　　战斗的声音在渐渐低下去，很快就要结束了。
　　很明显，我们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莎拉是已经战死，还是仍在顽强地战斗着。
我不知道。没有冥冥中那个不可知的力量的指派，我甚至不能移动一步。
　　我只能躲在这个无人知道的角落，无奈地听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