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十九座
故事根據作者童年時代居住在藍田公共屋村的真人真事經歷改編。一九七八至一九七九年間,香港九龍藍田村十九座十樓發生一宗兇殺及自殺案。事件發生後,屋村內瀰漫著一連串詭異莫測的鬧鬼傳聞.....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我在伊利莎伯醫院出生。周歲以前,由於雙親需要工作,因此,我被安排寄養在祖母家-藍田村十九座。
藍田村十九座是一九六九年至一九七五年落成的舊式公共屋村,建築結構屬於政府徙置事務處最後一代設計的第六型徙置區樓宇,每層走廊兩旁每邊各有二十八個單位,左右加起來合共五十六個單位。大廈內的樓梯和走廊燈光陰暗,每一層的走廊中間位置都是連接樓上和樓下的樓梯和垃圾房,三大個垃圾籮放在那裏,每天都散發著中人欲嘔的酸臭味,迎接每一位路經此處的人。嚴格而言,那處沒有門牆間隔的角落實在不應該被稱為“垃圾房”,也不知試過多少遍,我在經過的時候俯身一看,地上總是躺著一、兩頭剛出生不久的老鼠雛兒,這些都是老鼠媽媽察覺有人步近時所慌忙遺下的可憐蟲,過不了半天便會餓死、冷死,甚至是遭人踐踏致死。
在我十歲的時候,當年還沒出現互聯網和電視遊戲機,我最期待的晚間娛樂除了電視劇集之外,就是收聽電台節目。記得那時候每天晚上的凌晨時分,我都很喜歡一個電台節目-靈幻空間。其中一個讓我印像最為深刻的節目,其內容講述一名女子為情所困,她身穿紅衣紅鞋,塗上血紅色的口紅,然後從居住單位的陽台縱身跳下香消玉殞,繼而化成厲鬼向負心人報復。
「世界上真的有穿紅衣紅鞋跳樓慘死的厲鬼嗎?」我向祖母問道。
「誰說沒有?這邊尾房不就是一模一樣的?」看來祖母一邊洗碗,也在一邊聽我錄的節目。
「妳叫我不要走近的那間尾房?事情到底是怎樣的哦?我好想知道呀!」我向祖母耍賴皮。
「你聽後晚上睡不了可不關我事!你還是要聽嗎?」似乎祖母是生怕我受到驚嚇。
「好了好了!就依你的,今晚你可別纏著我睡!」祖母要開講了。
一九七九年十月六日中秋節翌日。
廿多年前,所有公共屋村的住戶都知道晚上七時三十分之前就要把家中的垃圾桶放置在門前,清潔工人會準時前來收集,假如有人逾時而又想丟棄家中積聚的垃圾,便唯有自行攜同垃圾到垃圾房棄置。由於,那個年頭的公屋使用長方形設計建築,不似現代的“丫”字形等,因此,現代的公屋每層都會有兩條或以上的走廊貫通,然而,舊式公屋每層便只有一條走廊。通常在一條走廊裏頭,動輒居住五十戶人家,因而可知走廊兩邊盡頭相距甚遠,而這前後兩端左右兩旁每邊四間合共八間的小型單位,居民慣常稱之為“尾房”。我的祖母就住在走廊左端的第七間中型單位。
當晚,祖母拿著一大袋垃圾,沿著走廊步向垃圾房,此時,走廊右端的尾房亦同時有人打開鐵閘。出來的是一位已婚婦人,手上亦拿著兩大袋垃圾。祖母與婦人越步越近,兩人終於在垃圾房旁邊的升降機大堂相遇。婦人臉容冰冷,雖然祖母向她微笑打招呼,她亦視若無睹,祖母頓感沒趣,也沒有話說。垃圾丟完,兩人各自返回單位關上鐵閘,走廊回復寂靜。
一九七九年十月七日。
一大清早,各家各戶皆被重重的拍門聲驚醒,我們家也不例外。伯父打開木門,只見叩門的是一名軍裝警察,他身後的同袍亦正在跟對面家的鄭太太進行問話。
「先生早晨!吵醒你真不好意思!請問你昨晚有沒有聽到呼救聲?」警員問道。
「我老早睡了!沒聽到什麼呼救聲,就連平日右端尾房那邊打兒子的哭罵聲也沒聽到,要不是你來了我還在睡呢!」伯父睡眼惺忪地說,語氣帶點諷刺。
「先生很對不起!你指的哭罵聲是右邊尾房傳來的?」警員辦正事要緊。
「對呀!我侄子出生多久她就打多久,幾乎每晚都打的。」伯父倒也合作。
「你們認識她們一家嗎?日常有來往嗎?」警員問道。
「不認識,姓氏也不知道,只認得她們住尾房,我們家就跟這走廊左邊的十來戶熟。」祖母站到伯父身旁搶答。
「警察先生,不會是打劫吧?這些窮人住的地方,入屋打劫也不會挑這邊劫吧?」伯父打探到底發生何事。
「有市民發現這棟大廈有人跳樓自殺並報了警,我們逐戶調查,想知道死者住哪一層。」警員道。
「不是這麼邪門吧?大吉利是!」祖母聽到是命案,不期然地作出香港老人家的慣性反應。
「謝謝合作!很抱歉吵醒你們。」警員似乎急於查問下一個單位。
「老媽子!妳趕快過來看看!好嚇人啊!」六姑媽的聲音顯得顫慄。
「別看了!別看了!妳明知自己膽小就不要這麼好奇吧!」祖母語帶薄責之餘亦不期然地走近陽台向樓下俯視。
只見一名身穿紅衣紅鞋的女子伏屍街上,小腿以上的部份早已被一層黑色的塑料膠布覆蓋。屍體四周滿佈水花爆射式的血跡,隱隱看到血跡裏頭夾雜了一些類似頭髮、腦漿、內臟和肉塊等的物體,由此可見,屍體的而且確是從高處墮下,而且,案發地點亦正正是我們這一棟大廈。
「你想賭馬賠錢賠掉內褲就慢慢看個飽吧。」由於叔父天生弱視,或許是這個原故,他對街上的事情似乎並不感到興趣,反而藉機揶揄伯父一番。
「你看不到我也看不到,世事往往是公平的。」伯父反唇相稽。其實伯父跟叔父一樣天生弱視,超過一定距離的境像在他們眼中就只是一片模糊的色彩。
「你們兩個大男人加起來幾歲了?還要像小孩子般鬥嘴硬麼?」祖母擺出一副老媽子的駕勢。
「等一下大夥兒上酒樓飲茶,可別忘了走球場那邊,可別走向山這邊呀!這下我先下去輪候啦!今天是假期,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呢!」倒是大姑媽細心。
「老媽子,妳說這女人是自殺還是被人推下來的呢?誰會挑中秋節自殺啊?」六姑媽在兄弟姊妹裏頭年紀最輕。
「快去更衣啦!妳不是要一家人等妳一個吧!」五姑媽刻意轉移話題。
「今天排到妳們哪個負責揹小奇上街?」祖母的目光掃過大姑媽、五姑媽和六姑媽。
「我......」六姑媽似是老不願意地回應。
「是妳嗎?那麼妳還不更衣?問問題這麼快,更衣就不見妳快!」祖母兇起來的時候還真是有點兒嚇人。
一家人梳洗妥當,浩浩蕩蕩的步進升降機。升降機門打開,一陣秋風送爽,適才的不安感亦隨之而逝,剩下眾人飢腸轆轆的本能感覺。
「陳太早!」一位街坊向祖母問好。
「張太早!今天沒帶小強上酒樓麼?」平日早上,張太總是抱著兒子小強一同上酒樓吃早點,祖母發現她今天沒帶小強出門,於是有此一問。
「說出來真是煩死人啦!小強哭了一整晚,今早四點多才睡,我看反正他現在都睡了,就叫老公在家照料他,我吃完再給他們買些蝦餃燒賣的算了!」張太眼下瘀黑,昨夜果真是沒有睡好。
「小強會不會是生病了啊?這幾天轉風,小孩子很容易感冒的。」祖母說話總帶慈母風範。
「我摸過他額頭囉!沒發熱沒冒汗、沒咳嗽沒打噴嚏,他身子比我健康十倍呢!我死了還沒排到他生病啦!」張太的語氣堪稱為香港“師奶”的典範─有夠口沒遮攔。
「妳照顧了小強一整晚,怎不多睡一會兒?這麼早就下來呢?」祖母問道。
「睡個屁麼?太陽還沒出來,就給人吵醒啦!那些人也真是的,自己喜歡跳樓就跳到夠、跳到飽啦,還要生累家人死害街坊!」張太的“師奶”精神不值得已婚婦人仿效。
「......」祖母無言以對,惟有強顏歡笑。
「我有說錯話麼?自己死就死啦,一對兒子才唸小學,她居然狠心劈死自己骨肉,還要分屍斬件盛滿兩大袋,妳說這不是生累家人麼?再說,害我一大清早給警察叩門吵醒睡不了,這不是死害街坊麼?」張太說得七情上面。
「妳說......兩大袋?」祖母感到背心一陣微涼。
「不就是兩大袋嘛!一袋大兒子,一袋小兒子,都碎屍丟到垃圾房去了,妳說這女人有沒有人性?警察都封鎖了大廈地下垃圾房在找證物啦!」張太有條件投考電視台新聞報道員。
張太的一番話,令昨晚丟垃圾時的情景再一次浮現在祖母的腦海當中,回想起來,那女人丟垃圾時的神情的確冰冷得異於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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