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靖康之難中悲慘的漢族女性!
在一般人的眼中,戰爭仿佛只是男人們的事,女人們則可以遠離戰場,在後方承受相思之苦以及可能有的功名和不幸。但是,在男權占絕對主導地位的社會中,女人們決沒有如此輕松,她們經常成為戰爭的犧牲品或戰利品,往往承受著比男人更多更沉痛的苦難。靖康之難就是一例。對於靖康之難,很早就在教科書上有所了解,知道它是宋王朝的奇恥大辱,最突出的是徽、欽二帝同時被金人擄去,被封為屈辱的昏德公、昏德侯。而對其他情況,特別是不能進入正史的女性的命運,卻寡於見聞,並不知曉。近日閱讀《靖康稗史箋證》一書,於暑熱難當之際,卻覺得心裡陣陣發緊發冷,不禁為之感慨唏噓。這本書由宋人確庵、耐庵編纂,內含七種稗史,即:宋人钟邦直《宣和乙巳奉使金國行程錄》、宋人無名氏《甕中人語》、《開封府狀》、金人李天民《南征錄匯》、金人王成棣《青宮譯語》、宋人無名氏《呻吟語》、金人無名氏《宋俘記》。除第一種之外,其余六種都是記載汴京淪陷、金兵北歸的過程。尤其難得的是,這些都是作者的親身見聞,記實性特別強。記錄的方式主要采用日記體,而且多是逐日記錄,讓你時刻感到危在旦夕的形勢和氣氛。如《甕中人語》記載靖康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開寶寺火。二十五日,虜索國子監書出城。”次年正月:“二十五日,虜索玉冊、車辂、冠冕一應宮廷儀物,及女童六百人、教坊樂工數百人。二十七日,虜取內侍五十人,晚間退回三十人。新宋門到曹門火。二十八日,虜索蔡京、王黻、童貫家姬四十七人出城。”就這樣,一場場,一幕幕,連續不斷,扣人心弦。在《開封府狀》這本官方文書中,可以明顯地感受到作者那顫抖的筆觸和慌亂的心神,有的段落甚至有點斷斷續續、語無倫次之感。而最令人震驚的是女性的命運。
金兵圍攻陷汴京前後,大肆燒殺擄驚,奸淫婦女,無惡不作。除金銀財物之外,他們大量俘虜宋朝官員和百姓,其中女性尤多。像上文所引,金人特意索要“女童六百人”,卻沒有索要男童,可見女性天生就比男性不幸。《甕中人語》載,靖康元年閏十一月,“二十七日,金兵掠巨室,火明德劉皇後家、藍從家、孟家,沿燒數千間。斡離不掠婦女七十余人出城。”這位斡離不就是金兵統帥完顏宗望,他以婦女為戰利品。又據《南征錄匯》,同年十二月初十,宋臣“吳幵、莫俦傳宋主意,允以親王、宰執、宗女各二人,衮冕、車辂及寶器二千具,民女、女樂各五百人入貢。”這些女性被宋廷當作犧牲品,進貢給金人。金兵將帥有時為了爭搶美女,甚至會兄弟相殘。據《南征錄匯》記載,守城千戶陸笃诜殺死其兄尚富皂,原因是尚富皂在把守汴京南薰門時,“踞大宅,淫及陸所掠女”,可見這些被俘婦女俨然成了他們的私人財產。
金兵大規模索要宋國婦女是在靖康二年正月二十二日。他們利用重兵壓境,先是要求宋朝支付簡直是天文數字的犒軍費,大概他們也清楚,此時的宋王朝已經山窮水盡,根本無力籌措這筆錢財,他們的真正用意或許本來就不在金錢,而在於宋王朝的婦女。《南征錄匯》明確記載了他們這一罪惡的欲望:“原定犒軍費金一百萬錠、銀五百萬,須於十日內輪解無阙。如不敷數,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錠,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錠,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錠,宗婦一人准銀五百錠,族婦一人准銀二百錠,貴戚女一人准銀一百錠,任聽帥府選擇。”很明顯,他們不僅要占有宋王朝的國土和財物,還要占有宋王朝的女人,來滿足他們的占有欲。要知道,所謂帝姬就是公主,王妃是皇帝的兒媳,宗姬是諸王子之女(郡主),族姬是皇族女子(縣主)。宋欽宗居然很快在上面畫押同意了,於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開封府不僅照辦,而且《開封府狀》還保存了這恥辱的見證:一份詳細的帳單。帳單上各類婦女的價碼與金人所開列的完全相同,只是將“貴戚女”改成了“良家女”,這表明受害面更廣了。部分女子經“帥府選擇”,被“汰除不入寨”。下面就是開封府官員“用情統計”後的明細帳:
選納妃嫔八十三人,王妃二十四人,帝姬、公主二十二人,人准金一千錠,得金一十三萬四千錠,內帝妃五人倍益。
嫔御九十八人,王妾二十八人,宗姬五十二人,御女七十八人,近支宗姬一百九十五人,人准金五百錠,得金二十二萬五千五百錠。
族姬一千二百四十一人,人准金二百錠,得金二十四萬八千二百錠。
宮女四百七十九人,采女六百單四人,宗婦二千單九十一人,人准銀五百錠,得銀一百五十八萬七千錠。
族婦二千單七人,歌女一千三百十四人,人准銀二百錠,得銀六十六萬四千二百錠。
貴戚、官民女三千三百十九人,人准銀一百錠,得銀三十三萬一千九百錠。
都准金六十萬單七千七百錠,銀二百五十八萬三千一百錠。
上述清單中,被一次抵押折價的各類女子竟然多達11635人!這是場多麼大的劫難!
緊接這份帳單的是寫有上述皇族成員姓名和年齡的一長串名單。上面寫滿了柳腰、青蓮、春羅、蕙卿、朱紅這些令人讀後口齒留香、遐想芳容的姓名和十八歲、十九歲的青春年華,這些都是一個個真實的生命,一個個美的化身,居然遭此摧殘!更加不幸的還有許多兒童。在“皇孫女三十人”中,最大的只有八歲,最小的僅一歲;在“王女二十三人”中,十歲以下的就有十四人。
幾天後,這些女子陸續落入金人之手。《南征錄匯》記載,“自正月二十五日,開封府津送人物絡繹入寨,婦女上自嫔御,下及樂戶,數逾五千,皆選擇盛裝而出。選收處女三千,余汰入城,國相自取數十人,諸將自謀克以上各賜數人,謀克以下間賜一二人。”所謂國相就是金兵的另一統帥完顏宗翰。從此,這些女子只能是任人宰割,身心都受盡凌辱。次月五日夜,完顏宗翰宴請手下將領,令宮嫔換裝侍酒,不從者即予處死,手段極其殘忍。當時,有鄭氏、徐氏、呂氏三位婦女抗命不從,被斬殺,又有“烈女張氏、曹氏抗二太子(完顏宗望)意,刺以鐵竿,肆帳前,流血三日。初七日,王妃、帝姬入寨,太子指以為鑒,人人乞命。”在這種威逼下,仍有婦女抗命不從。初九、初十兩天,又新押來九名王妃、帝姬,其中一人不從。下面是她與完顏宗望的對話:
二太子曰:“汝是千錠金買來,敢不從!”婦曰:“誰所賣?誰得金?”曰:“汝家太上(指宋徽宗)有手敕,皇帝有手約,准犒軍金。”婦曰:“誰須犒軍?誰令抵准?我身豈能受辱?”二太子曰:“汝家太上宮女數千,取諸民間,尚非抵准,今既失國,汝即民婦,循例入貢,亦是本分。況屬抵准,不愈汝家徒取?”婦語塞氣恧,隨侍小奄屢喚娘娘自重,婦不自主,小奄遂自刎。
完顏宗望居然說得頭頭是道,將強迫婦女說成是女子應盡的本分,還認為這種抵押作價比宋廷征召民女入宮要寬厚優越,弄得這位婦女有口難辯,氣塞語咽。這非常真實地反映了當時雙方的心理。類似沖突還發生在宋徽宗與金帥完顏宗望、完顏宗翰之間。完顏宗翰的長子設也馬看中宋徽宗的女兒富金帝姬,在一次宴會上,完顏宗望要宋徽宗將富金帝姬給設也馬,宋徽宗不同意,理由是富金帝姬已經出嫁為蔡京的兒媳,不能不顧廉恥,再嫁二夫。完顏宗翰聽後大怒,嚴厲斥責道:“昨奉朝旨分虜,汝何能抗令?堂上客各挈二人。”很難得,這次宋徽宗沒有示弱,抗顏申辯:“上有天,下有帝,人各有女媳。”結果被完顏宗翰呵斥出去。盡管宋徽宗比上面那位婦女強硬得多,但他與那位婦女一樣,終究是個失敗者,無法改變他女兒的命運。金兵撤退途中,設也馬迫不及待地公然以富金帝姬為妻,回到上京之後,更是得到金太宗的進一步诏許,“賜帝姬趙富金、王妃徐聖英、宮嫔楊調兒、陳文婉侍設也馬郎君為妾。”(《青宮譯語》)如此形勢,宋徽宗恐怕只能是忍氣吞聲了。
金兵帥府還下令讓那些已經從屬於金兵將士的婦女“改大金梳裝,元有孕者,聽醫官下胎。”有些婦女不堪凌辱,先後自盡。如信王妃自盡於青城寨,郓王姬王氏自盡於劉家寺。許多女子不堪折磨而死,連金人自己都承認,“各寨婦女死亡相繼”,其中包括十六歲的仁福帝姬、賢福帝姬、保福帝姬。
在金兵北歸途中,被擄婦女繼續受到金人的奸淫侮辱,《呻吟語》載,“被掠者日以淚洗面,虜酋皆擁婦女,恣酒肉,弄管弦,喜樂無極。”又據《青宮譯語》,連宋欽宗的朱慎妃在中途解手時,都遭到千戶國祿的威逼調戲,其他普通一點的婦女則可想而知了。與此相伴的是,死亡更加嚴重。一支原先三千多人的宗室隊伍,到達燕山後,只剩下一千幾百人,而且十人九病。金人的《宋俘記》記載臨行前俘虜的總數為14000名,分七批押至北方。其中女性數量明顯多於男性。第一批“宗室貴戚男丁二千二百余人,婦女三千四百余人”,靖康二年三月二十七日,“自青城國相寨起程,四月二十七日抵燕山,存婦女一千九百余人。”一個月內,死亡1500名婦女,死亡率將近一半。
那些幸存者結局也都很悲慘。一部分被送往遙遠的金國上都(今黑龍江阿城),聽從金太宗的處置。宋徽宗的鄭皇後、宋欽宗的朱皇後被換上女真服裝,上千名婦女被賜給金人,另有三百人留住洗衣院。這些婦女都被迫入鄉隨俗,“露上體,披羊裘”。朱皇後不堪其辱,回屋後隨即自缢,被救後又投水自盡。一部分在燕山附近被金帥賞賜給部下,許多婦女隨即被賣進娼寮,甚至還被完顏宗翰拿去與西夏換馬,以十人換馬一匹,有的還被賣到高麗、蒙古作奴僕。《呻吟語》引《燕人麈》之語,說那些被分賞給金兵將帥的婦女,“十人九娼,名節既喪,身命亦亡”,“甫出樂戶,即登鬼錄”。作者還說他的一位鄰居是位鐵匠,“以八金買倡婦,實為親王女孫、相國侄婦、進士夫人”。從這令人咋舌的記載中,可以見出她們淪落到了何等境地!使金被留的詞人宇文虛中、吳激就曾遇見淪為歌妓的北宋宗姬,並分別為之作詞,宇文虛中稱這位歌妓是“宋室宗姬,秦王幼女,曾嫁欽慈族”(《念奴嬌》),吳激的《人月圓》最受後人贊許,詞曰:“南朝多少傷心事,猶唱後庭花。舊時王謝,堂前燕子,飛向誰家。恍然一夢,仙肌勝雪,宮髻堆鴉。江州司馬,青衫淚濕,同是天涯。”這位宗姬引發了吳激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但若要與這位宗姬相比,官任翰林待制的吳激真不知要幸運多少!
靖康之難給女真人帶來的是功名利祿,子女玉帛,而給這些無辜的漢族婦女帶來的是比男子更深重的屈辱和不幸。戰爭讓女人走開,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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