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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 推《月儿圆》 作者:典心 (日久生情,搞笑,帅哥与胖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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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sephone 发表于 21-1-2009 02:51: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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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TheArcher 于 22-4-2009 01:50 编辑

]月儿圆

作者:典心

施月儿简直要胡涂了!  
这个俊美得不象话的男人在赌局上赢了她,成了她的新主子。  
他对任何人都是和颜悦色,斯文有礼,
唯独在她面前,活像被踩了痛处的狮子,  
她出现在他眼前,他吼。  
她不出现在他眼前,他也吼。  
又在窃了她一吻之后,转眼失去踪影,  
噢,讨厌吶,他到底想怎么样?  
秦不换生得俊美无俦,恍若天人,  
旁人想象不出,这么俊美的男人,  
竟是沙场上的『笑面阎罗』,  
那缜密诡谲的心思,都隐藏在笑容背后。  
他立誓将娶天下第一美人,  
但命运作弄人,月老赏给他的,竟是--------!?


男主是因为跟他的头的老婆打赌会娶到一个跟她一样漂亮的老婆,
就到收留女主的一个赌场去赌博,因为那赌场的老板出名收集各地美女的。


男主很厉害,差不多赢了老板的整个赌场,但他就要老板赔他店里最值钱的收集品,
结果胖嘟嘟的女主就被送出去了(看那一幕时超好笑,男主想也没想到最有名最受欢迎的竟然是她)。

女主超会吃(大食量),是赌场的饭桶女状元,续几届吃饭比赛的常胜军,常常偷吃光了男主的食物。

男主是个很能隐藏真正情绪的人,但遇到女主后就失去冷静。
男主是个很有样貌的人(连老太婆也想轻薄他,哈哈!),但遇到女主后就怀疑自己的吸引力了,因为女主不顾形象,在他面前大吃特吃,当他不在。

有一幕很夸张,就是女主太热xin了,要帮忙其他人,到屋顶上修瓦片,哪知她太重了,掉下来,打断了男主的腿。

之后男主慢慢对女主动心,但他不肯承认,就在情不自禁下吻了女主后就逃了。女主很伤心,就暴食,结果伤了胃,慢慢瘦了下来。

男主头的老婆就使计,让男主误会女主将嫁人,男主回来,但不认得已经瘦下的女主,但后来女主出声,他才认得。

之后发生了一些事(你们自己去看啦,要我说就太长了),后来男主终于认清了自己对女主的感情,决定跟女主成亲,就这样happy 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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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Persephone 发表于 21-1-2009 02:52: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本帖最后由 TheArcher 于 22-4-2009 01:51 编辑

清风,明月,春夜暖暖。

    窗内,赌战方酣。

    屋子里点着高烛,灯火通明,旁观者脸上紧张的表情,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室内岑寂,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们全屏住了气息,目光凝在室内的黑檀长桌上。

    桌上,搁着一只瓷碗。碗里,有着三粒骰子。

    庄家的位子上,坐着一个身穿宝蓝绸衣中年男人。从初更起,他就拿出手绢,不停擦拭额上冷汗,到了这会儿,那手绢更是湿得可以绞出水来。

    他深吸一口气,当视线瞟向桌上那叠银票、墙角那堆装满金子的木箱,冷汗再度狂飙。

    三天!才三天的时间,他这「杨柳赌坊」,就被赢走了上千万两。

    前两天是赌坊里的庄家坐镇,这陌生男子拿了两张银票当赌资,在桌前坐下,接着就像财神爷附身似的,他每赌必赢,短短两日内,就赢走了七百馀万两。

    更让赌坊人们魂飞魄散的,是这人根本没有收手的打算,任凭银票愈叠愈高,他却仍气定神闲,黏在桌前不肯起来。

    这情况可不得了,伙计惊慌失措,连忙请了当家出面。

    可就连赌坊主人,号称天下第一掷骰高手的杨无柳,也难以挽回劣势。一夜尚未结束,赌坊里积存的金子,也全进了那人口袋。这赌局只怕撑不到天亮,他就已输得必须脱衣典当。

    杨无柳深吸一口气,将手心的汗水,用力抹在华贵的衣衫上。

    「您掷了一夜骰子,肯定累了,是否要歇会儿?」赌桌的另一头,传来低沈的轻笑。

    那人保持微笑,手里持着素扇,身穿一件月牙白的长衫,俊雅风流、环佩叮当,那绝世的容貌,就连男人看了都会失魂落魄。

    他自称姓秦,名为不换,来自南方浣纱城。

    「不用。」杨无柳牵动嘴角,皮笑肉不笑。他凝聚精神,将骰子抛进黄金赌盅里,以灵活的手法,上下猛烈摇晃。

    骰子撞击在赌盅上,发出清脆声响。

    哗啦哗啦——

    所有人绷着脸,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秦不换,仍保持着一贯温文的微笑。

    眼下,这可是最后对决。

    为了颜面,杨无柳连赌坊的经营权都押下了,而那秦不换按照习惯,将手上有的一叠银票,连同身后的黄金全下了注。

    他押的是大。

    哗啦哗啦——

    「买定离手。」杨无柳喊道,猛地将赌盅放回桌上。

    盅里没了声音;赌坊里也没了声音。

    杨无柳的汗滴在赌桌上。

    他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揭盅。

    四五六,大!

    现场响起一阵低呼,众人全睁大了眼,瞪着那三颗骰子,压根儿想不到,杨无柳竟也有输光的一日,这下子「杨柳赌坊」的主人要换人了啊!!

    眼见大势已去,杨无柳面如死灰,仍力持镇定,对吓呆的伙计挥手。

    「去拿权状来。」他叹息的说道。

    伙计点头,尽速将赌坊权状取了来,搁在赌桌上。杨无柳一咬牙,抹了印泥,就要往权状上盖去——

    「请等等。」秦不换陡然开口,伸出素扇,制止杨无柳的举动。他嘴角噙着笑,态度轻松,全然不将那价值惊人的权状看在眼里。

    「秦公子莫非是要检查权状?」

    「不,我只是想用这些金银,跟这座赌坊,向您换样东西。」秦不换收回扇子,端起桌上的香茗,好整以暇的啜了一口,模样斯文,看似完全无害,丝毫看不出是赢钱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什么东西?」杨无柳咬牙切齿。

    秦不换又喝了一口茶,敛着眉目,视线落在扇面上,这才慢吞吞的开口。

    「天下人皆知,杨老爷不但有一间赌坊,还有一座『杨柳山庄』。」

    「杨某无意拿寒舍与您交换。」杨无柳脸色愀然而变。

    「那么,倘若在下想换的是人呢?」秦不换笑着问。

    人?!

    杨无柳拧着眉头,听出话中涵义。直到如今,他才隐约猜出,这个远从南方来的男人,连着在赌坊内几日豪赌,赢走所有资金,甚至逼得他拿出赌坊权状抵押,这一连串举动,都是别有用心的。

    秦不换要的不是钱,更不是这间进斗金的赌坊。

    他要的是人!

    「秦公子想要什么人?」

    「据传闻,『杨柳山庄』里,群聚着不少美人,我只求一位绝色。」他早打听清楚,这杨无柳家财万贯,生平没其他嗜好,就是爱搜罗天下美女,连他的妻子,也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第一美人。

    杨无柳收罗美人,纯属兴趣,他已有了爱妻,无心娶妾,那些美人儿进了「杨柳山庄」做事,到了适婚年纪,就由杨无柳主婚,嫁给匹配的好人家。

    「你是来求亲的?」

    「没错。」秦不换点头,将整叠银票往前推,搁在那张赌坊权状上。「我在这儿嬴来的所有东西,就权充聘礼。」

    惊呼声再起,众人惊愕,连杨无柳也眼角抽动,对秦不换的出手阔绰感到讶异。他虽然酷爱搜罗美女,却也不曾这么大方,甘愿用如此钜额财富,交换一个女人。

    「这些银票、金砖连同权状,可是价值连城,秦公子做这交易只怕不划算。」

    「万金易得,佳人难求。」他借花献佛,说得极为轻松。

    杨无柳在心中思索着,双眼难以离开那叠银票,半晌之后,他抬起头,望着秦不换。

    「秦公子想求的,是哪位姑娘?」聘礼太过诱人,那堆银票、金子跟权状,都在呼号着要回他口袋里,他无法拒绝。

    再说,这秦不换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美无俦,恍若天人,让家里的姑娘们看见了,铁定争破头想下嫁。

    秦不换摇着素扇,想了一会儿。

    「就选您府上最有名的姑娘吧!」真正的美人,该是闻名天下的,任何人见过,都会急着口耳相传才是。

    杨无柳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定。

    「罢了,或许是那丫头命该如此。」他挥挥手,下达命令。「去把月儿带过来,记得要她收拾一些随身衣物。」

    伙计一脸为难,很是不舍,还想求情。

    「主人——」

    「去!」

    伙计咽下抗议,怨恨的瞪了秦不换一眼,这才转身出了赌坊去接人。

    原本沈默观战的人们,这时也面露惊慌,连连摇头。

    「不能是月儿啊!」

    「对,不能,月儿说什么都不能嫁给外乡人。」

    「杨老爷,您要想清楚啊,要是把月儿给了这男人,我们往后该怎么办?」

    赌场内吵吵嚷嚷,全都在抗议,杨无柳竟挑了月儿。他们护着月儿的模样,像是护着、心头肉、怀中宝,不舍极了。

    杨无柳伸出手,制止众人抗议,他语重心长,也是一脸无奈与不舍。

    「愿赌服输,我既是输给了秦公子,那么他提出的要求,我都必须照办,即便是月儿,也必须割爱。」他深吸一口气,平息众怨,坚定的开口。「事关杨某信誉,今日就算各位反对,我也非得要将月儿送给秦公子。」男人的信誉,比什么都重要。

    引起风波的秦不换,坐在黑檀木椅上,摇着素扇,仿佛置身事外。

    月儿?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美人。

    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这些勇人面色焦急,忙着要为她请命,不让她出嫁?

    秦不换抬头望向窗外,对着天边的明月勾唇浅笑。

    天边,悬着一枚晶莹的圆月,月光柔柔,引人无限遐思。

    半个月前,他离开浣纱城时,曾对城主夫人方舞衣夸下海口,要娶天下第一美女为妻,这会儿言犹在耳,美人儿就已到手。想当初,方舞衣还持保留态度,说他未必能事事如此顺心。

    嘿嘿,就等他带回美人,到时候看那方舞衣,不知是何表情……

    「老爷。」伙计走了进来,双眼泛红,先前还躲在门外偷偷嚎啕大哭了半晌,这才进来通报。「月儿来了,在门外等着。」他沮丧的说道。

    「让她进来。」杨无柳叹息着。

    伙计点了头,到门外去叫唤。片刻后,门外卷来一阵暖暖的香风。

    人还没踏进屋子,众人就拥向门口,纷纷张嘴说话。

    「月儿,别去,让我为你求情。」

    「月儿,别走啊!」

    「月儿……呜呜呜……」有几个大男人,一想到他们的宝贝月儿,必须跟这长得太过漂亮的男人远走他乡,一时悲从中来,竟也毫不害躁,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声像能传染似的,赌场里顿时哭声四起,连力持镇定的杨无柳,都眼眶泛红,一脸坚决悲壮,仿佛送出这女娃儿,比断他一条手臂更难受。

    秦不换愈来愈好奇,视线看向门前,想看清那姑娘的模样。肯定是天下绝色,才能令这群男人哭得如此呼天抢地。

    人群散开,他看见她了。

    月儿,是圆的。

    对,圆的!

    秦不换一时恍了神,以为自个儿连日豪赌,一时精神不济,眼前出现幻觉,不然怎么会瞧见窗外的圆月跑进屋里来了?

    他看看门前,再看看窗外,接着再转头去看看门前——

    窗外的圆月安然无恙,只是眼前这从屋外走入的少女,同样圆得媲美十五的明月。

    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棉袄,五官清秀讨喜、肤色粉嫩白皙。此外,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还有着圆圆的小脑袋、圆圆的丫环髻、圆圆的眼、圆圆的鼻、圆圆的身子、圆圆的小拳头……

    这小姑娘,不论是正看、侧看、倒看,都是圆滚滚的,彷佛像个刚蒸好的包子,暖呼呼、白嫩嫩的。就连她捏在小拳头上的那个包袱,都是圆的。

    有生以来,秦不换那聪明过人的脑袋,有瞬间的空白,手里的素扇,也因为震惊,啪的一声跌落在地。

    「等、请等一等——」他连忙出声,吞咽几下口水,视线还黏在那圆润少女的脸上挪不开。「呃,这位就是您府上最有名的姑娘?」是哪里出了误会呢?眼前的姑娘虽然眉清目秀、圆润讨喜,但跟他心目中纤纤弱弱的绝世美人,可是全然不同啊!

    杨无柳爱怜的看着月儿,长叹一声。

    「月儿可是邻近五城内,连续几届吃饭比赛的常胜军,我『杨柳山庄』的饭桶女状元。」

    秦不换那张俊脸,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饭——饭桶女状元?!

    月儿被众人簇拥着,慢吞吞的走进门,圆滚滚的双眸里漾着泪水。她眨了几下眼儿,泪水像断线珍珠,一颗颗滚下粉颊。

    「老爷。」她福身,整个人矮了半截,看来更圆了些。

    「月儿,你要听清楚,从此之后,你就是这位秦公子的人了,知道吗?」杨无柳语重心长。

    她吸吸小鼻子,一脸哀怨,小脸皱得像颗小笼包。

    「月儿晓得。」

    杨无柳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悲痛欲绝,涕泪纵横。「是我无能,保不了你,往后你得好好伺候秦公子。」

    她用圆圆的眼儿看了秦不换一眼,长叹一声,眼泪继续扑簌簌的往下掉,一脸哀怨。

    那表情让秦不换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打从有记忆以来,任何女人一见到他的皮相,哪个不是心醉神迷,费尽心力,想求他多看一眼。不论是高傲的花魁,还是温婉的千金,全都禁不起他的一笑。

    然而,这小丫环竟用那种眼神看他!彷佛伺候他这位美男子,是天底下最悲惨的厄运。

    「月儿谢过老爷的养育之恩。」她转过头,跪地拜别,抽抽噎噎,哭花了小脸,连擦泪的小手绢都湿答答的。

    旁边的男人们还想力挽狂澜,不愿意几年来,为城里争光的饭桶女状元,就此被这漂亮过头的男人带走。撇去这丫头带回来的荣耀不提,一想到从今以后,城里将失去她又甜又润的笑容,大夥儿心里就难过。

    「杨老爷,您要三思,月儿可是咱们的宝贝啊!」

    「是啊,不能给外乡人啊!」

    「月儿一走,明年的比赛可怎么办?」

    赌坊内吵吵嚷嚷,不愿让月儿远走他乡。杨无柳一咬牙,奔到墙边,抽起一把刀。

    众人一阵惊呼,全住了口,屏气凝神的看了过来。

    「杨老爷,您冷静些啊!」有人忙劝道。

    「这件事,关乎杨某信誉啊!」他拿起刀子,搁在颈子上,脸上涕泪狂流,看向一旁的秦不换。「秦公子,请放心,杨某说到做到,月儿是您的人了,要是谁敢有异议,我就此自刎谢罪。」

    秦不换艰难的开口,思忖着该怎么处理眼前的混乱。

    「呃,我——」

    「秦公子,您不用再说了。」杨无柳一脸坚决。

    「我——」

    「秦公子,我不会食言的。」

    「我——」

    「秦公子,老夫不是言而无信之徒。」

    「老爷!」月儿圆圆的身子滚过去,刚好撞开了秦不换,那力道太大,还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深吸一口气,气沈丹田,这才没有被撞飞。

    小女娃扑通一声跪下,伸出胖嘟嘟的手臂,抱着杨无柳的大腿,泪水掉得更凶,红唇一撇,哇的就放声大哭。「您别这样,月儿去,月儿绝对会跟这位公子走的。」

    绝对?

    呃……

    秦不换倒抽一口气,想要稳住情况,但众人的哭声,有效的掩盖住他的吼叫。

    眼见杨无柳以死相逼,再不放人,只怕要出人命了。大男人们心知无法挽回,全抱在一起痛哭,巨大的声音,差点掀了屋顶。此刻哭声震天、哀鸿遍野,根本没人理会他在吼些什么。

    杨无柳含泪摸摸月儿的小脑袋,深怕再这么下去,自个儿的理智,真会被不舍给吞噬。这小丫头,可是他亲自带回府里,一点一滴养大的,两人情同父女啊!

    长痛不如短痛,他当机立断,抓起一叠银票,塞进月儿的包袱里,一手拎着哭个不停的小女娃,另一手推着呆若木鸡的素不换。

    「你们走吧!」他长叹一声,用尽力气,将两人送出门外。「秦公子,盼——盼您好好对、对待我家的月儿……」他喊道,已经哭得不断打嗝,语不成声。

    砰!

    赌坊的门被关起了,从里头牢牢锁上。屋内哭声震天,可以想见那群大男人们,哭得有多伤心。

    门外,清风、明月,凉风徐徐。

    秦不换的身边,多了个哭个不停的少女。

    他全身僵硬,瞪着一旁的小圆球儿,脑中一片空白。

    老天,他——他——他也想哭啊!

    十五的月,很圆。

    这女娃儿,也很圆。

    秦不换坐在桌边,默默喝着酒,那张俊脸阴沈沈的,丝毫不见抱得美人归的得意神情。

    打从回客栈后,月儿就窝在床边,嘤嘤呜呜的哭了半晌。哭得肚子饿了,就打开包袱,嫩嫩的双手往里头摸索,拿出一颗白胖胖的肉包子,一边抽噎掉泪,一边往嘴里塞。

    「呜呜呜——」她还在哭,含泪吞下一颗肉包,再去拿第二颗,张开小嘴咬了几口,肉汁浸润了包子皮,房里充满了浓浓的肉馅香。

    秦不换闭起黑眸,长指扣紧酒杯,只觉得头疼欲裂。他的计划全盘皆乱,美女没到手,反而在兵荒马乱间,被塞了颗圆月。

    「呜呜呜——」哭声连绵不绝,要是有人打从外头经过,肯定以为他在虐待她。

    他深吸几口气,想重拾冷静,思绪却不断被哭声打断,就连那飘在鼻端的肉馅香,也让他变得烦躁。

    「呜呜呜——呃——呜呜呜——」她一面哭,一面忙着往小嘴里塞肉包,还能吃到打嗝。

    「住口。」他沈声说道,耳中嗡嗡作响,耐心已经到达临界点。

    「呜呜呃——呃——呜呜呜——」哭声依旧。

    「住口。」黑眸眯起。

    「呜呜——呃呜——」哭声不止,肉包持续消失中。

    酒杯晃动,长指又紧了几分。蓦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浮现烈火般的怒气。

    「别哭了!」他吼叫道,理智溃堤,正式崩溃。

    哭声顿止,室内霎时悄然无声。看来,这小女娃儿还识时务,懂得即刻闭嘴。

    只是,过度的寂静,又让他、心中浮现些许罪恶感。

    秦不换向来温文儒雅,只在危机降临时,会泄漏出理智得接近残酷的本性。他是黑衫军的幕后军师,用兵如神,能在谈笑间,令强敌兵败如山倒,那些人全在背后暗称他为「笑面阎罗」。

    儒雅的笑容,早成了他的面具,他总擅长隐藏真正情绪,从没有女人,能让他失去冷静。而这小女娃倒是一出现,就让他自乱阵脚。

    他的冷静,就跟那些肉包一样,转眼就消失无踪。

    室内很安静,罪恶感不断滋长,秦不换开始觉得,自个儿刚刚的那声怒吼,就像是踢了小兔儿那般恶劣。

    毕竟,她看来一脸娃儿样,图眼清澈无辜,还有几分稚气未脱,就被逼着离乡背井,跟随一个陌生男人,前途茫茫,凶险难测,任何小姑娘都会害怕难过的。

    他竟还吼她呢!他何时变得如此暴躁了?

    那双比女人更美丽的黑眸,扫向墙角,如墨玉般的眉蹙起。他心怀愧疚,道歉的话语含在舌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只是,在他看见月儿的举止时,那些话全消失不见了!

    那圆滚滚的身子,正以奇怪的姿势,在地上扭动着,像是努力想用这诡异的方式,把身子里的东西挤出去。她还伸出双手,砰砰的拍着胸口,一面喘个不停,那张粉嫩的圆脸,胀红成一颗苹果。

    她噎住了!

    止住那嘤嘤啜泣的,不是他的咆哮,而是她嘴里那口咽不下的包子。

    「唔——唔唔唔——」白嫩的双手往前伸,朝着他挥舞,企图向他求救,小脸愈来愈红。

    秦不换挑眉,瞧了那乱扭的小圆球儿一会儿,心里的罪恶感,顿时烟消云散。

    「过来喝水。」他冷冷的说道,举起茶壶,猛一拍桌,浑厚的内力将一个杯子震得飞起,在空中转了个半圈,这才安然落在桌面上。

    他手腕一倾,茶水注入杯中,半滴都没漏出杯外。

    小圆球滚了过来,丝毫不理会那杯茶,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捧起茶壶就往小嘴里灌,咕噜咕噜的喝掉大半壶。

    他拧起剑眉,看着月儿紧握不放的小手。她就连手指也是胖嘟嘟的,白嫩细软,摸起来恍若棉花糖般柔软,闻起来也像棉花糖那么香甜,很是可口的模样——

    浓眉拧得更紧了些,他开始怀疑,环绕室内的肉馅香,影响了他脑袋的运作。

    秦不换倏地抽回手,力道用得不重,却还是让月儿震得往外一滚,跌出了六、七尺远。

    「哇!」她低叫一声,咚的跌回床上,圆圆的眼儿眨巴眨巴的,胖嘟嘟的双手还捧着那个茶壶。「为什么推我?」她气呼呼的问。

    「我没有。」他冷冷的回答,坐在桌前,继续斟酒,不再理会这个小女娃儿。

    「你有!」月儿坚持,脸儿红红,很想拿茶壶砸他。

    一声尖锐的抽气声响起,扣住酒杯的手,有些微颤抖。秦不换深吸几口气,咽下再度吼叫的冲动。

    「睡觉。」他淡淡下了命令,懒得理会。

    月儿可没这么好打发,她坐在暖炕沿,圆润的腿儿晃啊晃,一双眼儿在烛火下闪烁,像只聪明的小动物。

    「喂!」她喊道。

    没反应。

    「喂!」她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反应。

    「你耳朵聋了?」

    桌边传来没有声调起伏的字句。

    「我有名字。」

    「老爷没跟我说你叫啥名字,他都称呼你为秦公子。」

    「那就唤我为秦公子。」声调仍是平平板板的,冷漠得可以,先前在赌坊里的温文儒雅,早已烟消云散。

    「喔。」她咕哝一声,知道他压根儿不想报上名字,红唇动了动,偷偷骂了他几句,才重新扮起笑容。「那么奉公子,我肚子饿了!」

    啪!

    这简单的宣告,让秦不换手里的酒杯,应声化为碎片。

    「你刚刚不是吃过了?」他一脸惊愕,瞪着那条晾在墙角的包袱巾,里头的肉包早已清空。他粗略估计,她先前边哭边塞,起码吃掉七个以上的肉包子,怎么这会儿还敢跟他开口喊饿?

    女人们贪恋他的俊美,总争着想给他些好印象,在他面前进食,都是如小鸟般啄食,吃了几粒米就推说不饿,哪个女人会像她,这么毫无忌讳的猛嚼猛吃?

    秦不换开始努力回忆,先前送出月儿的那票男人,是不是以大哭来掩饰狂笑的冲动?

    看来,就连喂饱她,都是一件艰辛的大工程呐!

    大丈夫起手无回,他答应以金银换取「杨柳山庄」最出名的女子,杨无柳以死相逼,非要他带走月儿。

    这下子,回浣纱城的旅途上,无端端多了个大行李,这女娃儿成了他的责任,甩都甩不掉。秦不换是很想把她留下,但又有几分担忧,怕会在回南方的路上,听见杨无柳寻短的消息。

    坐在暖炕上的月儿,仍坚持讨论用餐问题。

    「我说的是正餐。」她认真地说道,眨着眼睛,瞪着他那张好看的脸猛瞧。

    这么晚了还不吃饭吗?她肚子好饿呢!刚刚那些肉包,对她来说,不过是饭前点心。

    秦不换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挫败的呻吟。

    「喂——呃——那个,秦公子,我们何时吃饭?」她追问。

    「不吃了!」他吼道,黑眸里怒火四迸。

    她倒抽一口气,有些胆怯。

    「但是——」

    「没有怛是!」他再度狂吼,回音在屋内嗡嗡响个不停。

    月儿委屈的眨着眼睛,不敢再作声,只能滚回暖炕上,咬着棉被一角,偷偷抹着眼泪。她虽然好想吃东西,但肚子里的馋虫就算叫得再凶,也比不上眼前男人的怒气。

    山庄里的姊妹们都说,男人没什么良心,而漂亮男人的良心,更是早被野狗啃了。眼前这个俊美得吓人的家伙,竟然不给她吃东西,让她饿肚子呢!从这点看来,他绝对是世上最残忍无情的人。

    但是,老爷已经把她交给他了,她已无处可去,非得留在他身边。

    棉被的边缘,探出半颗小脑袋,接着滑出弯弯的眉,跟一双圆亮的眼儿。她躲在棉被里,还是忍不住偷瞧他。

    烛火闪耀,他俊美的五官上,有淡淡的光晕,看来更是俊美得令人叹息。

    唉,长得这么帅,可惜是个坏心家伙呢!

    她在棉被里咳声叹气,担忧自个儿将来的命运。

    这个男人会一直让她挨饿吗?她会不会饿死呢?哎,早知道就不要把肉包全吃光了,留下一、两个,说不定还可以充充饥……

    她舔舔水嫩的唇,回味着肉包的味道,眼皮渐渐闭上。

    在入梦前,月儿偷偷下了决定。

    她是赖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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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Persephone 发表于 21-1-2009 03:0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本帖最后由 TheArcher 于 22-4-2009 01:52 编辑

春风送暖,南方的江水也渐渐暖了起来。

    浣纱江的江水,注入浣纱湖,再沿着蛛网般的水渠,流入浣纱城。

    这儿春雨如酒,柳如烟,盛产丝绸,富甲天下。

    秦不换刚进城,人们就急着争相走告,还没踏进方府,大厅里就已摆好洗尘的好酒好菜。

    到底说来,他可是浣纱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撇开那俊美的模样不提,在楚狂尚未成为浣纱城城主前,他已是黑衫军麾下第一军师,谈笑用兵,计谋诡谲,剽悍的黑衫军有如虎添翼,在北方战无不胜。

    三年前,楚狂迎娶方舞衣,成了浣纱城的城主。

    弟兄们不需再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全成了安居乐业的老百姓,大部分的人,都娶了南方的姑娘,在此定居。

    一马一驴在方府大门前停下,白色骏马上头坐着英气逼人的秦不换,杂色小驴上,则坐着灰头土脸的月儿。

    她跟在他屁股后头,一路上吃了不少灰尘,如今正忙着吐掉嘴里的砂土。

    守在门前的,是方舞衣的贴身丫环春步,远远瞧见秦不换,连忙上前福礼。

    「秦公子,城主跟夫人已经在厅里候着了。」她殷勤的说道,眼睛往后一瞄,瞧见月儿的瞬间,表情有瞬间呆滞,向来伶俐的小嘴,一时语塞,说不出半句话。

    「多谢。」秦不换点头,露出亲切的微笑。

    春步脸儿一红,虽然早有论及婚嫁的意中人,但是面对这倾国倾城的笑容,仍是忍不住、心儿怦怦跳。

    他俐落的翻身下马,笔直住府内走去。所经之处,总不吝於施以温和微笑,让所有丫环们看得傻眼。

    后方不远处,月儿拎着大包小包,滚下小毛驴的背。

    「喂,等等我啊!」她喊道,连忙跟在后头跑着。

    这男人好差劲!进了浣纱城,也懒得跟她解释什么,无论她如何叹息惊呼,或是好奇询问,一迳沈默以对。倒是面对旁人,他就嘴角上弯,笑得优雅斯文,任谁经他那么一笑,全都如沐春风,像被勾了魂似的,痴迷的望着他。

    唉,那可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呢!

    这一路南下行来,秦不换总是冷着一张脸,她问上十几句,大爷他要是心情好,就回她一、两个单音,若是心情不好,就任她自言自语上一整日。

    进了浣纱城,她才知道,原来那张俊美的脸庞,不是仅有冷淡的神情,他也是能够和颜悦色的!

    这就怪了,她又没得罪他,干么唯独对着她净摆一张臭脸?

    月儿一面思索着,还不忘四处张望,追着那脚步奇快的秦不换。

    话说回来,这座城好美呢!

    春季刚到,城内满是飞花,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像是一幅画,每个人脸上都是友善的笑,让人打从心里觉得舒服。

    「杨柳山庄」已是号称景色冠绝天下了,跟这儿一比,却又立刻被比下去了。浣纱城的景致,简直像是人间仙境呢!

    春步跟在后头,有些困惑,瞪大眼睛,看着这圆呼呼的姑娘。

    「呃,姑娘,你——你是秦公子的……呃——」她可是头一次瞧见,有人如此大摇大摆,也没通报半声,迳自就往府里闯。

    胖嘟嘟的手伸向前方,指着那高大男人的后脑勺。

    「我是他赢来的。」她宣布,嘴里嘿咻一声,将沈甸甸的包袱甩上肩头。

    为了怕饿肚子,她花光了临出门前,山庄里众姊妹塞给她的铜钱,每晚秦不换对她咆哮后,她就躲在被窝里,一面骂他没血没泪,一面含泪啃着乾粮。

    「嬴……呃……嬴来的?」春步低叫一声,更加诧异。

    「是啊!」月儿理所当然的回答,才一分神,那高大的身影就消失了。「他上哪里去了?」她回过头问道,一面探手入包袱,拿了个山东大饼往嘴里塞。

    「你跟我来。」春步说道。

    知道这圆悯姑娘是秦不换带回来的,春步心中疑虑一扫而空,态度也转为亲切。她领着月儿走下长长回廊,穿过庭院的月洞门,直接到了大厅门前。

    「军师肯定在里头,几个时辰前,城主跟夫人就已在这儿候着了。」她轻声说道,拍拍月儿的手,这才转身离开。

    月儿站在门外,边啃着大饼,边打量四周。

    浣纱城果然是富可敌国,院落雅致不说,就连门窗也格外讲究。这些窗棂,用的全是上好的黑檀木,还糊上一层烟雾似的红纱,看来漂亮极了。

    里头传来断续的谈话声,她嚼着大饼,侧耳倾听,考虑着该不该进去。

    一路上,秦不换总用那双漂亮黑眸睨着她,冷冷的告诉她,不许做这做那的。这会儿,她要是贸然闯进去,那如冰似箭的目光,是否又会在她身上留下好几个洞?

    「你的天下第一美人呢?怎么没瞧见?」里头传来好听的声音,软软甜甜,像刚温好的桂花蜜。

    「出了一些差错。」悦耳的男性嗓音响起,斯文有礼,让人心旷神怡。

    啊,这声音好熟悉——

    窗户外的月儿,贴得更紧了些。

    那温和的声音,真的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吗?在里头说话的,真的是那个比腊月寒冰还冷上几分的男人?会不会是听错了?

    圆脸贴在纱窗上,形成一个圆圆的剪影。

    「是空手而回吗?」这次,一个低沈严峻的声音响起,仅是几个字,就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这次,温和斯文的声音里,掺入一丝僵硬。

    「不是。」秦不换简单回答。

    「那你是带回了什么?」女人的嗓音里,带着暖暖笑意。

    月儿眨眨眼儿,急着想听听,秦不换会怎么回答。

    她像一只壁虎,全身贴平,尽力往窗上趴,拉尖耳朵,屏气凝神的偷听。

    「嗯啊——嗯啊——」里头传来模糊的声音,还伴随叮当铃声。

    那声音愈来愈靠近,一只小小胖胖的手,摸着门槛,接着小脑袋探出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眨啊眨,错愕的看着月儿。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只有一岁多,刚学会走路。

    她穿着一身红袄,胸前挂着长命锁,脚上套着小小的绣鞋,鞋上还绑着红穗流苏,跟两个银铃,每走一步,铃铛就响个不停。

    「小绫,你要上哪儿去?」桂花蜜似的声音,也渐渐接近门口。

    一个美丽的少妇出现在门前,晶亮如晨星的眸子,往门外看来。看见月儿时,她也为之一楞。

    这少妇跟那小娃娃,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一大一小都是美人儿。

    「包、包、包!」小绫指着月儿,口齿不清的说道。

    大厅里传来低沈的问句,是那个威严的声音。

    「舞衣,怎么了?」

    「没事的,只是个小姑娘。」舞衣走来,丝裙飘逸如浪,姿态优雅,唇上噙着友善的微笑。「你是谁?怎么窝在这儿不进去?」她轻声问道。

    「呃!呃!」月儿慢慢从窗上滑下来,抬起双手,尽快拍掉粉颊边的饼屑。

    「你刚进府里吗?」舞衣又问。

    月儿提起裙角,咚咚的跑到门前,指着正坐在厅内的秦不换。

    「是他带我来的。」她宣布道。

    俊美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他举起酒杯,仰头饮下,看都不看她一眼。

    舞衣挑起柳眉,神情有些古怪。

    她仍清楚记得,当初秦不换去北方前,还夸下海口,回来时,身边必定带着新婚妻子。只是,呃……莫非,这位就是他的新婚妻子?

    舞衣退开几步,打量着月儿。

    这姑娘容貌不差,肤色如雪,却跟南方的纤瘦美人截然不同,那圆润的脸儿可爱讨喜,让人一瞧见,就手痒得想去捏捏。瞧那神情,还有着几分的稚气。

    呃,看来秦不换不是眼光独到,就是对年纪小的姑娘有特殊偏好——

    「你叫什么名字?」舞衣问、笑意不减。

    「月儿,施月儿。」她礼貌的回答,眼儿滴溜溜的转着,往大厅里头瞄。

    厅内摆设富丽堂皇,有着一整套的檀木桌椅,在铺着绣毯的主位上,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如今,他正拧着眉,锐利的目光扫向门口。

    啊,这个男人,肯定就是浣纱城的城主楚狂。

    月儿火速收回视线,不敢妄动。

    身上的鸡皮疙瘩,被那双眼睛一瞪,全都乖乖立正了。她早听过传闻,在统领浣纱城前,楚狂可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楚绫叮叮当当的走到月儿面前,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看来,小绫喜欢你呢!」舞衣笑道。

    月儿粉脸一红,有些高兴,先把乾粮搁在一旁,再跑回来抱起小女孩。

    「包、包——嗯包、包!!」小绫还在嚷着,迫不及待的扑进月儿怀里,脸儿红扑扑的,愈来愈兴奋。

    月儿笨拙的抱着她,很怕她摔下地去。怀里的小娃儿软软香香的,像刚俦好的糯米团似的,那嫩嫩的肌肤,让人很想咬一口。

    真的好香好软喔,好想咬一口,或许可以偷偷的、不太用力的咬她的小指头。

    「啊!」

    发出惨叫的,是月儿。

    小小的嘴,正咬紧了月儿的脸。

    这娃儿竟先下口为强!

    「嗯包,嗯包……」她一面咬着,还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哇!不要咬我、不要咬我!」月儿连连惊叫,一双手在半空中挥个不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小绫,放开。」舞衣上前抱住女儿。

    「嗯包、嗯包,包包。」楚绫还在说着,小小身躯都被拉开了,就是一张嘴抵死不放开,咬得紧紧的。

    舞衣叹了一口气,拍拍女儿的小屁股。

    「那不是包子。」

    「唔?包包?」楚绫偏着头,困惑的看看娘亲,再看看捣着脸逃进大厅去的月儿。

    「不是。」舞衣再度摇头。

    小女娃儿松口,一脸沮丧,很是失望。

    逃过一劫的月儿,三步并作两步,奔逃到秦不换身后,扯着他的衣袖,从他的肩上探出小脑袋,盯着那个小食人族,那圆呼呼的粉颊上,已被咬出一排整齐的小牙印,像豆沙包似的,被点上红印。

    「她咬我。」她可怜兮兮的说道,仰头望着那张俊美的脸庞,拿起他的衣袖,擦擦颊上的口水。

    「少不了你一块肉。」他淡淡说道,眼睁睁看着上好的白绸,被染上一片濡湿。

    月儿嘟起水嫩红唇,喃喃抱怨。

    「但是,会痛啊!」

    这回,他勾着唇,保持微笑,笑意却没有到达那双黑眸里。

    她不死心,用力扯扯他的袖子,非要正视那张俊脸。瞧清他的表情后,她惊讶的大呼小叫。

    「哇,你也会对我笑?」她喊道,小脸逼近,直勾勾的瞪着他。

    嘿,这一路上,他可是从没对她笑过呢!

    秦不换保持笑容,轻轻抽回衣袖,就将圆滚滚的她从地上扯了起来。他的劲道用得极巧,刚好能拉起她,又没弄疼她的手腕。

    那双手腕,又软又嫩,像棉花糖,也难怪小绫一瞧见她就想咬。

    「当然会。」他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回答得极为轻柔,笑容可掬,以往的森冷,此刻荡然无存。

    月儿皱起眉头,搔了搔头。

    「你是秦不换对吧?不是他的孪生兄弟什么的?」她努力确认,还伸手捏捏那张俊脸,确定上头没有黏着一张面具。

    「我是。」秦不换伸手,握住那双肆虐的小手。

    俊脸上的笑容,仍是十分温和,只是黑眸深处,闪过些许愠怒。

    月儿呼了一口气,不再追究,但粉颊上的刺痛,让她不禁又嘟起红唇。

    「你刚刚怎么不救我?」她质问道,胖嘟嘟的指戳着他的胸膛。

    这一戳之下,她赫然发现,秦不换的胸膛结实得很。在那身月牙白的素衫儒衣下的,竟是结实有力的体魄,她这么胡乱戳着,反倒是疼了自个儿的指尖。

    哇,还真看不出来,这男人颇为「有料」呢!

    秦不换淡淡一笑,黑眸盯着她。

    「我为什么要救你?」他问。

    「因为我是你带回来的啊,你赢了我,成了我的新主子,当然要为我负责,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她理直气壮的问,气愤他先前杵在那儿,任她被小娃儿咬着玩。

    舞衣从门前走了回来,眨着双眸,很感兴趣的听着,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

    「他真要娶这小丫头作妻子?」她抱着小女儿,走到丈夫身旁,话中带笑,吐气如兰。

    小绫把握机会,往爹爹身上爬去,在他怀里占了个好位子。她伸出手,扯起一绺垂在宽阔胸膛前的黑发,放在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

    楚狂拉开黑发,黝黑粗壮的手掌,力道却出奇的轻柔。

    「那丫头才多大?他难道想娶回去当女儿?」他皱起眉头,看着多年的属下兼好友。一块儿出生入死多年,他可不知道,秦不换有这等特殊「嗜好」。

    「或许他口味变了,爱拣嫩的,留在身边好好养着。等着她长大,性子就全由得他捏圆捏扁。」舞衣挑着秀眉,红唇上有一抹笑意。

    隔着大老远,两人的轻声谈话,却全被秦不换听得一清二楚。

    他以素扇格开月儿的戳胸攻击,转头看向城主夫妇。

    「夫人,请别胡说。」秦不换简单说道,黑眸注视着舞衣。

    他早就料到,此行没带回绝世美人,反倒带回个圆润得有如十五明月的小丫头。这伶牙俐齿的方舞衣,绝不会放过调侃他的大好机会。

    这女人美貌超群,智慧也超群,运筹帷幄的手腕,可比男人还厉害,不禁让楚狂头疼,连带他这外人,也不时会遭到池鱼之殃。

    尚未开口解释来龙去脉,一旁的小脑袋,却已经摇得比博浪鼓还激烈。

    月儿往前一跳,双手乱摇。

    「不对不对,老爷说了,我只是给他作丫头的。」她坚定的说道,彷佛嫁给秦不换,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酷刑。

    秦不换那双笑意难达的黑眸,扫见舞衣莞尔的表情,一抹光亮,闪过瞳眸的深处。

    任谁都看得出,舞衣正在心里暗笑,他的俊美首度失效,竟被一个小丫头嫌弃。

    「你不需要否认得那么快。」他转头,略略眯起眼,盯着那张圆润的小脸,很想拿出包子,塞住那张小嘴。

    「不快些否认,让他们误会了怎么办?」月儿眨眨眼睛。

    怪了,她这是替他解释呢,他非但不领情,那双眸子还冷硬得像冰块似的。

    啊,她说错话了吗?哪里说错了?

    「是否该要让他们误会,由我来决定。」秦不换语气平淡的说道,森冷的神态一闪而逝,再度恢复温文儒雅。

    他站起身来,摇着素扇,往门外踱步而去,姿态如同行云流水,令人移不开视线。

    舞衣挑着眉,仍是那莞尔的表情。

    「月儿怎么办?」她问道,首次发现,竟有人能在秦不换那温文的假面具上,凿出一个缺口,她觉得很是有趣。

    他没有回头,身形已飘荡到门外,只有醇厚低沈的声音传来。

    「就交由夫人安排。」

    舞衣先安排她去用餐。

    吃饭?!

    太好了,吃了好几日乾粮,她都快忘记米饭是啥滋味了!

    月儿立刻觉得,舞衣夫人是个难得的大好人。最起码,这位美丽夫人的心地可比秦不换好多了。

    方府里的总管,是和善的徐香,她也带着一脸微笑,领着月儿往厨房走去。

    「你们是刚从北方赶回来的?」徐香走过回廊,一面问道,好奇的打量着月儿。

    「嗯。」月儿跟在后头,仍是一身翠绿,远远看来,像颗翠绿小球儿。

    「连日兼程,真是辛苦你了。」徐香怜惜的说道,拍拍月儿的手臂。

    这小丫头的模样,实在讨喜极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勾起其他人的保护欲。她那无辜的眼儿,跟胖呼呼的身子,让人只瞧一眼,就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话说回来,秦不换怎舍得让月儿累着呢?

    他靠着一张俊脸,跟能言善道的本事,迷倒不少姑娘。但这些年来,他总是屡过花丛不染香,既不见他带过任何女人回来,更不见他跟哪个姑娘纠缠不清。

    这回,倒是开了个特例,这枚圆润润的月儿,跟在秦不换的屁股后头,进了方府。

    厨房里空无一人,几个厨娘丫头们,都去屋后头清洗晚膳时要用的食料。桌上搁着腌好的小炒肉,篮里有着几把青葱蒜苗,桧木桶里的米饭已经炊好,正在冒着阵阵香气。

    哇,米饭呢!

    月儿吞了口口水,圆亮眸子发直,瞪着那冒烟的桧木桶,就怕那桶饭长脚跑了。

    「你肯定饿了,先坐下,我替你盛饭。」徐香殷勤招呼着,拿了个瓷碗。

    月儿用尽自制,才能将视线从桧木桶上移开。

    「呃,我跟大夥儿一起吃好了。」她低声说道。初来乍到,总得装装样子,客气一点。

    只是,她的肚子不争气。

    咕噜——

    徐香一愣,疑惑的偏头。

    这回那声音更加响亮了。

    咕噜咕噜——

    老天!

    月儿粉脸羞红,圆脸涮地成了红苹果,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徐香豁然开朗,微微一笑,轻拍她的手,仍是一脸和蔼。「可别跟我客气啊,在浣纱城里,可没有半个人会饿着肚子的。」

    月儿捣着肚子,制止那令人羞窘的声音持续冒出来。

    「呃,那——嗯——好吧,请给我一些酱菜,我随便吃一吃就好了。」她细声细气的说道。

    「这才对。」徐香打开刚炊好的白饭,拿着饭杓,从桧木桶盛了些饭。怕小丫头客气,她还特地多盛了一些,白饭几乎要满出瓷碗。

    未了,她走到墙角去,抱出一瓮酱菜,挟了两块酱瓜搁在饭上。

    「这可是京城里『六安酱园』产的酱菜,夫人最爱用这酱菜佐粥,城主特地差人带回来的,你吃看看,合不合口味。」

    「谢谢。」月儿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点着小脑袋,差点没扭了颈子。

    接着,就看她走到桌前,完全忽视那碗白饭与酱瓜,直接捧起整瓮酱菜,笔直走到墙边,将酱菜连同酱汁往桧木桶里头倒,再用胖嘟嘟的手拿起木杓子,大力搅拌均匀,然后半个人就栽进桧木桶里,埋头吃了起来。

    长达半刻的时间里,徐香就僵在那儿,目瞪口呆的看着月儿那圆滚滚的身子,愈来愈往桧木桶里滑去。

    终於,桧木桶底传来「咚」的一声。

    她挖到底了!

    一会儿之后,月儿抹抹嘴,从桧木桶里爬出来,慢吞吞的走回原处。

    「谢、呃,谢谢香姨。」六安酱园的酱菜真好吃呢!为了怕吓到这里的人,她只意思意思的吃了一点,不敢太过放肆。

    徐香全身僵硬,呆呆看着月儿,满脸错愕。

    糟了,今晚的晚膳,米饭肯定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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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Persephone 发表于 21-1-2009 03:09: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春风暖暖,空气里有着花香。

    楚绫坐在父亲的膝上,小脑袋点啊点,困得直打瞌睡。

    大厅的另一旁,坐着秦不换,他轻摇着素扇,聆听舞衣解说南方商道的事。

    这件事原本该由他负责,但前些日子他去了一趟北方,事情才又由舞衣接手。

    看见女儿猛打瞌睡,舞衣放下帐本,莲步轻移的走来。

    「我来抱着,你休息一会儿。」她伸出手,轻声说道。

    楚狂摇头。

    「我来。」

    「那么,要是抱得胳臂酸了,记得跟我说一声。」她微笑说道,在丈夫身旁坐下,没去拿桌上的帐本。她聪慧过人,上头的每字每句,老早全烙在她脑子里了。

    楚狂点头,表情严酷,但看着妻儿的目光却是温和的。

    「我是否该退场,省得打断这一家和乐的好景?」大厅角落,传来调侃的话语。

    秦不换嘴角挑着笑,月牙白的衫袖卷到腕上,持着茶碗的手腕,阴柔中蓄着隐隐力道,姿态甚至比女人更美。

    茶碗送到嘴边,他浅浅一啜,偏头看着城主夫妇。

    要是在几年前,打死他都不相信,以冷酷闻名的楚狂,竟会流露出那么温柔的目光。看来,家庭的力量果然惊人,能在短短数年内,将铁汉化为绕指柔。

    「要是真的识相,就该自个儿退场了,哪还会坐在那儿发问?」舞衣笑着,顺手捏了颗白梅,喂进丈夫的嘴里。

    「夫人,是你找我来,要研讨商道之事的。」秦不换淡淡说道,搁下茶碗。

    舞衣微微一笑。

    「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南方商道开拓得很顺利。」

    「派人去了?」他挑眉。

    「是的。」

    「那么,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舞衣绕过桌子,殷勤的为他将茶碗斟满,不答反问。

    「你跟月儿处得如何?」她唇边带着浅笑。

    俊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瞬间又恢复常态。

    「不劳夫人费心。」他礼貌的说道,口吻内敛。

    「是吗?」舞衣学着他,皮笑肉不笑。「她毕竟是你带回来的,一时片刻也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乾脆就让她住在你那儿,让她能就近伺候你。」

    月儿讨喜善良,一进府里就很惹人疼爱。她模样好、心地好、脾气好,但那食量,更是一等一的好啊!

    就是——就是——太好了!

    任谁都想像不到,那圆润润的身子,竟能一餐吞掉满满一个桧木桶的白饭,那可是成年男子好几倍的饭量。

    秦不换吸气,然后微笑。「我率性惯了,不需要人伺候。」

    这女人竟然敢提起月儿的事!

    方府这么大,舞衣却偏偏将那小丫头搁进他屋子里,这半个月以来,他的晚餐已有数次不翼而飞的惨痛经验。

    「别推阻得这么快,说不定你哪天受了伤,会需要人照顾。」舞衣露出关切的神情。

    「夫人这是在咒我?」他挑眉。

    舞衣一脸无辜。

    「我只是关心。」

    楚狂坐在一旁,没有插嘴,早已习惯两人之间的言语交锋。一个是爱妻,一个是爱将,两人都聪明过人,表面上合作无间,但是一有机会,总不忘你来我往的斗上几句。

    喀啦——

    细微的声音在大厅上方响起,讨论中止,众人全都抬起头,瞪着屋顶。

    「怎么回事?」楚狂拧起眉头,护住怀里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的女儿。

    白嫩的小手抚上黝黑粗壮的手臂,安抚的轻拍两下。

    「没事的,只是香姨差了几个人去修上头的砖瓦,前阵子两多,冲走了几片瓦,我让人上去修整。」舞衣轻声说道,接着转过头,正色看向秦不换。「对於凤阳村,你可有印象?」

    俊美的脸上掠过沈思的神情。

    「我记得,那村子是贩私盐的。」他看着舞衣,徐缓开口。

    「没错,那儿离浣纱城有八十几里。」舞衣解释道,神情一扫先前的莞尔模样。「前些日子,凤阳村的壮丁们,因为私盐买卖,全被抓进临海镇候审,咱们的商队经过,知晓了这件事,便以飞鸽送信回来,要我们去瞧瞧。」

    「浣纱城何时管起闲事来了?」秦不换淡淡说道,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这世间的麻烦事太多,他习惯独善其身,懒得去过问,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偏偏老天跟他过不去,让他的拜把大哥,娶了个爱管闲事的女人当老婆。

    舞衣不放弃,还在劝说。

    「就当是为咱们的商道清清路子。」她说道,殷勤的为秦不换斟茶。

    「你派别的人去。」他刚从北方回来,还不想出门奔波。

    「你博学多闻,说不定能帮上那些人。」舞衣又劝又哄,猛灌迷汤。「再说,你近来闲暇无事,带月儿出门晃晃,也是一桩雅事。」

    雅事?

    那女娃儿不把他折腾个半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喀啦喀啦——

    屋顶上的噪音,再度打断谈话。

    这回,噪音持续着,从屋顶这端滚到屋顶的那端,灰尘像小雨般落下。

    「搞什么鬼?」楚狂拧起眉头。

    喀啦喀啦喀啦——轰——

    屋顶遭逢重力,猛地穿了个大洞,砖瓦哗啦的往下砸。大洞的边缘,传来小声的惨叫。

    「抓住我,我要——啊——」

    砖瓦继续往下掉,楚狂抱着女儿、拉着妻子,当机立断,飞身往外窜去。

    秦不换不动如山,坐在原处眯起黑眸,瞪着那个大洞,在一片噪音中,还能辨认出,那惊慌的惨叫是由谁发出的。

    轰!

    又一声巨响,胖嘟嘟的腿儿穿过大洞,惊险的晃啊晃。

    「呜呜,抓住我啊,我要滑下去了——呜呜——」惨叫声转为无助的低泣。

    「拉上来!快拉上来!」屋顶上喧闹嘈杂,几个人忙成一团,努力想把那只胖腿儿拉回屋顶上。

    「呜呜——」娇嫩嫩的声音呜咽着,在众人用尽力气的嘿咻声中,小胖腿儿慢慢往上缩,终於消失不见。

    秦不换舒展眉头,端起茶碗,还没凑到唇边,屋顶上又是一声巨响。

    「哇!」惨叫声响起。

    他倏地拔地而起,一个鹞子翻身,跃出三尺开外,避开屋顶上那个大洞。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哗地一声,圆滚滚的身子从另一个洞掉下来。

    「哇——」长长的惨叫声,以一声沈重的撞击声作为结束。

    那情形就像是十五的月亮,当空砸了下来,最糟糕的是,那枚圆月,竟还不偏不倚的掉在他腿上。

    就算铜筋铁骨,只怕也禁不起这等重击,他武功再高强、内劲再浑厚,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

    他的腿被压断了!

    好半晌的时间,两人贴得好近,只能大眼瞪小眼,说不出半句话。

    大厅内一片死寂,只能隐约听见彼此的呼吸。

    月儿因为逃过一劫而庆幸不已。屋顶那么高,地板又那么硬,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个儿会摔成肉酱呢!

    但是,眼前秦不换怒火中烧的表情,又让她雀跃的心情迅速消失。呃,老实说,她压根儿想不到,那张俊脸因愤怒而扭曲时,会如此令人胆战心惊。

    他双眼里喷着火,嘴角抿得死紧,表情狰狞吓人,脸色则因为断腿的剧痛而惨白。

    沈默蔓延,气氛紧绷着,只有黑眸里的怒火愈来愈炙热。

    「你在上头做什么?」薄唇问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声音很轻柔,却饱含危险,让人全身发麻。

    「呃,修、修屋顶。」她小声回答,稍微挪动身子。

    月儿开始怀疑,就算是摔断胳臂或是脖子,都比不上面对震怒的秦不换来得可怕。

    「别动!」秦不换厉声说道,凶狠的瞪着她。

    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击碎他的冷静,但是这枚圆月,净做些脱离常轨的事,让他滴水不漏的自制全盘溃堤。

    愤怒伴随疼痛,来势汹汹,他简直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的摇晃!

    「呃,我、我只是想——」她被那张狰狞的表情,吓得连连后退,一心只想脚底抹油,尽快逃离现场,搁在他断腿上的臀儿,悄悄又移动了几寸。

    痛!

    「施月儿!」秦不换狂吼,声如响雷,窗子差点都给震破。

    她坐在他腿上,不敢再动,一脸无辜,用食指塞着耳朵,瑟瑟发抖。

    呜呜,别骂别骂,她不是故意的嘛!这屋子这么大,谁要他刚好就站在下头,干么不躲远点?

    「我——呃我——我——」太过恐惧,月儿支吾了半天,还说不出个下文,全身抖个不停,圆亮的眼儿凝满害怕。

    呃,他不是真要宰了她吧?

    「你胆敢再动一下,我就掐死你。」他嘶声说道,握紧双拳,腿上的剧痛,令他冷汗狂流。

    断骨戳刺肌肉,随着月儿的每次移动,几乎就要破肤而出,这种剧痛要是换作其他人,肯定早已昏厥。

    「好好好,我不动。」她连连点头,全身僵硬,不敢再刺激他。

    站在门外的城主夫妇,也因这突然的变故,一时之间呆若木鸡。倒是原本沈睡的楚绫,被巨响与咆哮惊醒,睡眼惺忪的揉着眼儿,抬起小脑袋四处端详。

    「啊,包包。」瞧见坐在秦不换腿上的月儿,她双眼发亮,跳下爹爹的怀抱,踩着小鞋,就想冲进大厅咬人。

    吵杂的声音引来不少人,徐香瞧见这一团乱,脸色直发白。

    老天,这丫头把秦公子的腿给压断了!

    「月儿,你在做什么?!」徐香连忙问道。

    原本修屋顶的人们,全像蝙蝠似的,趴在屋檐上探头探脑。

    「她来帮忙修屋顶,然后就掉下去了。」屋顶上传来声音。

    「我们有努力拉她上来喔!」

    「但走没两步,她又跌下去了。」

    舞衣走入大厅,悦耳冷静的口吻,立刻稳住场面。

    「别杵在这儿,快去请喜姨来瞧瞧。记着,请她连药箱一块儿带过来。」她吩咐道,款款走往大厅中央,朝那僵硬不动的两人望去。

    楚狂嘴角噙着微笑,大步跨进厅内,单手一扬,就将月儿从秦不换的膝上拎起来。

    「该说这娃儿厉害吗?能让你发这么大的火。」他偏头说道,看着多年下属兼好友,觉得秦不换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很有趣。

    月儿悬在半空中,腿儿晃啊晃,圆脸上仍溢满惊慌。

    她好想好想逃走,但是城主拎着她,她的双脚没着地,根本哪儿都去不成。

    再说,秦不换用着那好吓人的眼光看着她,她就像被毒蛇盯上的小老鼠,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垂着小脑袋,像条腊肉般挂在那儿。

    舞衣轻嗔,拍拍丈夫手臂。

    「别吓着她了。」她咬着红唇,克制着别流露出任何笑意。

    这些年来,她可是头一次瞧见,秦不换如此狼狈的模样,那冷静温和的面具,全让月儿给毁了。

    眼见救兵到来,月儿连忙开口。

    「呜呜,夫人,救——救我——我——」她颤抖的说道,伸出手臂在半空中挥舞。

    快啊,她得快些逃离现场,要是让秦不换恢复行动能力,他肯定立刻来掐死她!

    「放她下来。」舞衣不忍心,低声催促丈夫。

    楚狂耸肩,手掌一松,原本挂在手上的那颗圆球立刻咚的跌到地上。

    「啊!」月儿低喊一声,揉着摔疼的屁股。

    「摔疼了没有?」舞衣关怀的问道。

    「没有。」她晃着小脑袋,以乌龟后退的方式,慢慢往门口挪动,打算畏罪潜逃。

    只要能留得这条小命逃出大厅,她非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一辈子都不要见到他——呃,好吧,暂时啦,在他生气的时候,暂时不要见到他就行了。

    想到一辈子都见不着那俊美的脸庞,她心里还是会有些惋惜呢!毕竟,他的确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人。

    一步、两步——

    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扫来。

    他发现了!

    三步、四步——

    糟糕,他脸色变了!

    五步——

    「施月儿!」吼叫声响起。

    她冻结在原地,全身僵硬。

    「过来!」秦不换吼道。

    「我——」讨厌,只差几步啊!

    「过来!」

    月儿嘟着红唇,慢吞吞的晃过去,走到他身旁三尺外,就停下脚步,不肯再上前。

    「别想逃,我们的帐还没算完。」秦不换瞪着她,咬牙切齿的说道。

    她站在原处,瑟瑟发抖,心里觉得好哀怨。

    呜呜,谁来救她啊?

    顺着方府大厅左方的回廊,行走百来步,穿过花圃,穿过两处月洞门,可以到达一处雅致的院落。

    这里,是秦不换的住所。

    经过喜姨的诊断,那腿骨断得极为平整,是断折而非碎裂。他是练武之人,身强体健,筋骨比寻常人强壮,只要好好休养,再以良药内服外敷,不到两旬便可以活动自如。

    喜姨还说,看这伤势,肯定是遭重物重击。

    她说出这些话时,月儿缩在角落,又窘又怕,双手无意识的在地上抓啊抓,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呜呜,别说了别说了,她招了,她就是那个「重物」啦!

    理所当然的,照料他的工作,全落到月儿头上了。

    这院落很是宽阔,包括了两进内室,一进书房,以及一座小小的花园。

    用膳时分,月儿端着精致的餐点,手腕上还提着药箱,用圆圆的臀儿顶开竹门,大刺刺的走进书房。

    坐在书桌后的素不换,缓缓搁下书册,幽暗的眸子扫了过来。

    「来,吃饭了。」她招呼道,将饭菜全都摆好,圆脸上露出无邪的笑容。

    回应她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呃,你不饿吗?」月儿充满期待的问。

    他眯起双眼。

    「如果我说不饿呢?」

    水嫩的红唇,咧开了个大大的笑容。

    「那我可以帮你吃。」她自告奋勇。

    他睨了她一眼,撩袍而起,走到桌前,拿起碗筷用餐,用行动拒绝了她的「好意」。

    「啊,你能走了?」她瞪大眼睛,盯着他的腿瞧,一脸诧异。「喜姨说你还要过好些天,才能自个儿走路。」

    「已经好了五、六成。」秦不换淡淡的说道,即使在受伤严重的那几日,也宁可拖着伤腿,一跛一跛的走着,不愿让人提供帮助。

    月儿走到他身边,熟练的搬起药箱,拿出小竹刀,将伤患处的旧药刮去。

    「还痛不痛?」瞧见他伤得那么严重,多日不良於行,她心里多少有些罪恶感。

    他瞪着她,薄唇里吐出简单的回答。

    「痛。」

    月儿缩缩脖子,不敢再问。

    唉,看来,她是真把他惹火了!

    只是,他的度量也狭小得不像话,她又不是故意的。不都说「不知者无罪」吗?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就杵在下头啊!

    她一边偷偷抱怨,一边挥舞小竹刀,一个不留神,手劲大了些,小竹刀不只刮去旧药,还重重的划过伤处,留下一道惨白的痕迹。

    尖锐的抽气声在头上响起。

    「啊,对不起,你没事吧?没事吧?」她胖嘟嘟的双手,立刻捧着他的脚,确定伤处是否无恙,那颗圆圆的小脑袋,急切的凑近些,一脸的关切。

    两张脸靠得很近,近到她可以在那双黑眸里,看见自个儿的倒影。

    啊,他真的很好看呢!

    月儿看得有些呆了,愣愣的瞧着他。

    那深幽的黑眸闪烁如星,更有着比姑娘家还浓还长的眼睫,像两把小扇子似的。

    她又凑近几寸,没有发觉,秦不换的脸色,正由森冷转为铁青。

    好看的薄唇里,逸出一句低嘶。

    「别压了。」

    「啊?!」她眨眨眼睛。

    秦不换深吸一口气。

    「我说,别再压着我的腿了!」他咬牙切齿,俊脸转为狰狞,克制着想掐死她的冲动。

    糟糕!他的俊美令她看得出神了,竟没发现,自个儿大半的体重正不偏不倚,全压在他的断腿上。

    「啊,对不起!」月儿连忙滚开,双手举得高高的,做投降动作。

    秦不换紧拧双眉,闭上双眼,等着那椎心刺骨的疼痛快些过去。

    「做完你的事。」僵硬的语调,从牙缝间迸出来,任何人都感受得出,他有多不好受。

    「喔。」月儿咕哝着答道,慢吞吞的爬回来,抓起小竹刀速战速决,将新调的药布贴上他的伤处。

    这回,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尽快完事,然后滚到一旁去坐好,远远的看着他。

    秦不换闭目养神,运气周身,让药效发挥作用。碗筷早被冷落在一旁,他只用了少许餐点,就停下筷子,不再碰桌上的膳食。

    室内陷入岑寂,月儿耸肩,习惯了他的沈默。她收拾起残羹剩菜,到厨房去绕了一圈后,端着满盘的水果回来。

    「这是从四川运来的荔枝,夫人特地让人给你留了一盘。」白嫩嫩的手搁下荔枝,又从裙子里拿出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放进嘴里喀嚓一咬。「这个是香姨给我的。」她宣布道,踱步到旁边去啃苹果。

    他没理会,仍旧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运气疗伤。

    ?月儿在他面前探头探脑,嘴里嚼着苹果,一脸好奇。

    「看什么?」薄唇突然动了动。

    她吓了一跳,差点没跌倒。

    「你看得到?」她挥挥手,测试他是不是偷偷眯着眼。

    他没有回答,仍旧闭着双眼。

    月儿等了一会儿,胆子大了些,慢慢的又靠上前去。

    「嗯,我可以跟你借些东西吗?!」她小声的问。

    「什么东西?」

    她偏头想了一会儿。「笔墨纸砚那类。」

    他点头。

    「谢啦!」

    脚步声咚咚咚的从桌边响到了书桌旁,接着是一连串凌乱的声响,秦不换能听得出,她正在磨墨铺纸,忙得煞有其事。

    半晌之后,室内重新归於岑寂。

    月出东山,夜色渐深,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夜莺的吟唱。

    约莫一个时辰后,秦不换收气起身,这才睁开双眼。室内已被点上烛火,盈满一室光亮,那枚圆月窝在桌边,手里握着笔,一脸专注,不知在写些什么。

    「你在做什么?」

    「写信。」她头也不抬的说道,嘴里还喀嗉喀嗦的啃着苹果。

    他挑眉。

    「你识字?」

    「不识字也能写信。」月儿仍旧没抬头。

    秦不换走近书桌,这才瞧见,她在上好的宣纸上,画了个大圆月,在月里填了个笑脸。圆月的四周,则画了许多的食物,每一样都维妙维肖,令人垂涎。

    「这是什么?」他侧着头,拧起浓眉。

    「信啊!」月儿白了他一眼,嫌他没见识。「我写信告诉庄主,我过得很好,这里的人都好和善,请我吃了糖李子、烘饼、白糖糕、桂花藕粉——」她扳动白嫩的指头,一路往下数着。

    「这是信,还是食谱?」秦不换毫不留情,兜头浇了她一盆凉水。

    她才不理会,握着毛笔,又在宣纸上画了个苹果。「至少,他们不必再担心,我是否会饿着。」

    那张俊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她偷偷猜测,这家伙肯定是那种,离家多年也不会写上半封信报声平安的无情男人。

    也或许,他并没有可以报平安的人……

    这个男人,表面上看来温和有礼,其实骨子里冷漠疏离。而她所能接触到的,全都是他所愿意泄漏的,再深层的真实情绪,就全都是一团谜。

    月儿偏着小脑袋,瞄了他一眼,冷不防又接触到那双黑眸。她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

    要是相处得久了,她能摸清他的脾气吗?

    毛笔滑过宣纸,画出各类食物,浓重的沈默弥漫在两人之间。秦不换一撩衣袍,不再理会,迳自往内室走去。

    「喂,等等。」月儿连忙出声唤道。「夫人知道你能走路了,她说,你要是个男人,别留在府里吃闲饭,凤阳村的事,记得尽快去处理。」她仔细的交代。

    他深吸一口气,额上青筋隐隐抽动。

    「我知道了。」

    月儿又说:「夫人还交代,你得带我去。」

    黝黑的大手握成拳头,猛地往墙上一槌,发出轰然巨响。

    「你留下!」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道。

    一想到必须带着这枚圆月出远门,他的伤处就传来一阵刺痛。天晓得这个女人,一路上会给他惹出多少麻烦!

    「夫人也说了。」喀嚓喀嚓,苹果即将消失不见。

    「她又说了什么?」

    月儿张开小嘴,一口将苹果核也吞掉,这才郑重宣布。

    「她说,你没有选择的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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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Persephone 发表于 21-1-2009 03: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霪雨霏霏,空气里有黄梅的香气。

    沿着浣纱江往南方走,离浣纱城八十里处,有一座热闹小镇,名为临海,是浣纱江出海处。这儿不时都在飘着细雨,因为位处海口,出入份子复杂,有着不少流寇海贼出没,朝廷为了管理,在这儿设了府衙。

    临海镇的市集上,路上来往的人潮众多,摊贩上摆满了各类商品,除了寻常吃食,还有不少奇珍异宝。

    一马一驴,缓缓踱步穿过市集。

    秦不换高坐马背上,轻摇素扇,面无表情。跟在身后的,是穿着绿纱袄的月儿。她一手牵着驴绊绳,一手还拎着果子啃着,圆亮的大眼眨啊眨,四处张望着。

    「这里的人,衣着好怪。」月儿说道,盯着路上的行人猛瞧。

    这些人们,身上有着浓浓的海潮味儿,披头散发,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像是用不知名的材质织成的,嗓门奇大,动作粗鲁,不少商家见了他们就连忙拉下门,不做生意。

    骏马维持优雅步调,持续向前,马背上的高大背影没有回头,置若罔闻。

    她提高声量。

    「我说,这里的人衣着好怪。」

    达达达,马蹄声规律前行。

    咦?还是没听见?

    月儿深吸一口气,气运丹田,忍住拿果子扔他后脑勺的冲动。

    「我说——」

    简单两个字,就听得出中气十足,一旁卖束西的鱼贩,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吓了一跳,手里的一盘鱼,全给打翻到地上。鲜鱼乱蹦,鱼贩抓都抓不住。

    这回,前方总算有了反应。

    「闭嘴。」秦不换语气平淡,仍旧没有回头。

    「啊,原来你不是没听见啊?」月儿双脚一踢,小毛驴驮着她,往前快走了几步,跟着骏马并肩而行。

    「听见了。」他慢条斯理的说道。

    「那你刚刚怎么不应我?」她质问。

    幽暗的黑眸往下瞄,睨了她一眼,薄唇不动。

    「我知道了,你还在生气,对吧?」她恍然大悟,又从包袱里摸出颗果子来啃。「我都道歉了嘛,中午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吃饱了,才会把剩下的肉包都给吃了的。」她叨叨的说道,在心里埋怨他度量狭小。

    不过就是肉包嘛!瞧他生得高头大马,腹里却是小肚鸡肠,挺会记恨的呢!

    「我不过是吃得快了些,中午吃掉你的肉包、早上啃掉你的斤饼、昨晚吞了你半桌的酒菜,前天——」水嫩小嘴儿念个不停,一路往下数。

    秦不换深吸一口气,第无数次后悔,竟带了这么个碎嘴丫头出来。

    离开浣纱城前,方舞衣还一脸无辜,对着他直笑,铁口直断,说他这一路上,可绝对不会无聊。

    是不无聊,他快被这小丫头给烦死了!

    月儿生性活泼,那张小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这一路上,就是见着稀奇的野花野草或是小动物,她也会乐不可支,自言自语上半天,压根儿不管他听或不听。

    秦不换揉着太阳穴,好纡解连日来挥之不去的头疼。

    「我们这趟是来做什么的?」见他不吭声,她换了个问题,再接再厉。

    他叹了一口气,总算开了金口。

    「奉城主夫人的指示,来处理凤阳村的事,那里的人贩卖私盐,给关进牢里。」那个村落正巧在南方商道上,要是贩卖私盐的情势扩大,海贼进驻,势必影响商队的安全。

    月儿偏头想了一会儿,似懂非懂。

    「为什么要卖私盐?」

    他又扫来一眼。

    光看那眼神,任谁都猜得出,他正在心里骂她笨。

    「凤阳村多雾多雨,地处丘陵,耕种不易,因地利之便,才跟海盗勾结,卖起私盐。」

    「卖盐,能挣得到银两吗?」她眨着大眼睛,狐疑的瞪着他,怀疑他骗人。怪了,盐不是很便宜吗?

    噢喔,那种眼神又出现了!

    秦不换耐着性子,索性一并解说了。看来,让这小丫头跟在身边,倒是能磨练他的修养。

    「就是因为利润丰厚,朝廷才会下令,盐、铁、酒必须由官府公卖。」他淡淡的说道,瞪着她猛点头的小脑袋。

    「那么——」她又开口。

    他眯起眼睛,黑眸里迸出不耐。

    月儿陪着笑脸,拉拉他的衣袖。

    「再问一个问题就好了,一个,就一个嘛!」她笑眯了眼,笑容甜美得让人无法拒绝。

    「说!」

    她把握机会,立刻开口。

    「怎么别人坐牢,夫人会要你来处理?」这事也管得太远了吧?

    「因为她爱管闲事。」秦不换冷冷的抛下这句话,在一间客栈前停住,俐落的翻身下马。

    月儿仍坐在小毛驴上,煞有其事的点头,很能理解这个回答。

    夫人的好管闲事,可是人尽皆知的呢!她在方府里,老是听见城主在吼叫,似乎连严酷的城主,也对夫人伤透脑筋。

    只是,她很敬佩夫人的性格呢!是夫人心地善良,生来菩萨心肠,才会爱管闲事,为了不相关的人费神。

    想着想着,那张圆脸上,涌现无限的决心。

    客栈里的伙计,一见两人衣着光鲜,立刻知道是贵客上门,连忙凑上前来,殷勤的牵过骏马。

    「客倌,用饭还是住店?」掌柜的问道,一脸和气。

    秦不换略略看了看四周,满意的点头。「住店。」

    「呃,一间上房?」掌柜的视线落到后头,瞧着月儿,在心里猜测这两人的关系。

    黑眸一抬,看了小毛驴上那枚圆月一眼,薄唇掀了掀。

    「两间。」

    「是、是,立刻给您准备!」掌柜连忙喊道。

    门外,月儿还坐在小毛驴上,只见她自顾自的点着头,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还不进来?」他站在门内,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目光锐利。

    「你先进去,我去买包子。」月儿扬声道,骑着小毛驴,往人潮汇集处挤去,圆滚滚的翠绿背影,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秦不换眯起眼睛,回身随伙计住楼上客房走去,没有追上去。

    客房雅致,环境清静,住店的人倒是不多。伙计送来上好的酒菜,替秦不换斟好酒后,喜孜孜的领了赏钱,不敢再多加打扰。

    他坐在桌前独饮独食,享受难得的清静,一面思索着,凤阳村的麻烦事,该由何处着手。

    虽说浣纱城的名号,在天下可谓畅行无阻,但是这件事跟官府有关,多少还是收敛点好。

    或许,可以跟当地府衙套些消息,再随机应变。据说凤阳村里的壮丁,全被抓进牢里了,村里就只剩下一些妇孺——

    他又倒了一杯酒,目光深敛,静静思索着。沈潜在体内的肃杀之气,只在四下无人时,才会迸发而出。

    那寒意弥漫四周,任何人见了,绝对不敢多看那俊美的容颜一眼,反而会被那森冷的气势吓得魂飞魄散。

    咚咚咚,熟悉的脚步声踏上阶梯。

    贩卖私盐的罪,可大可小,端看当地巡官怎么处理。而如今的巡官,是范封桐。

    咚咚咚,脚步声愈来愈靠近,声音大得很。

    问题是,救出那些壮丁后,他们无以维生,还是会再去卖私盐——

    咚咚咚——

    「喂,你在哪间房啊?」熟悉的声音,从门廊处传来,嚷得震天便响,连死人都会被惊醒。

    秦不换深吸一口气,很缓慢很缓慢的放下酒杯。像变戏法似的,室内寒意消逝一空,他眼里的森冷,转眼全部敛去。

    咚咚咚,脚步声来到门前,接着,轰的一声,门被踹开。

    「嘿嘿,可找到你了。」月儿站在那儿,双眸闪亮,嘴角噙着笑,一脸的得意。在她身后,跟着十来个寻常打扮的女人,有的是少女,有的是少妇,还有几个鸡皮鹤发的老妇人。

    他皱起眉头,握起酒杯,连灌了好几杯酒,才能将那股冉冉浮现的不祥预感给压下去。

    半晌后,秦不换才开口。

    「这些人是谁?」

    月儿眨着圆亮的眼睛,对他露出笑容。

    「凤阳村的人。」

    室内岑寂,没人说话。

    秦不换沈默着,月儿沈默着,连带着她带回来的那一大票女人也沈默着。

    凤阳村的人!

    正确点说来,是凤阳村的女人。

    「你从哪里找到这群人的?」他眯起黑眸,视线扫过那些不安的脸庞,最后才落在那张志得意满的粉嫩圆脸上。

    月儿先将那些女人全给推进房里,关门上锁后,才咚咚咚的跑回桌前,兴奋的回答问题。「我去了市集,跟卖包子的打听凤阳村的事,他要我去问卖肉饼的,然后,卖肉饼的要我去问卖鱼的,卖鱼的要我去问煎糖果子的,那个卖——」

    「停!」秦不换举手。

    「嗯?」怎么?她还有一大串没数呢!

    他皱着眉头,抵御来势汹汹的头痛。

    「说重点。」

    月儿想了一会儿,考虑着该舍掉哪段不说。

    一个老妇人等不及,率先走上前来,直视着秦不换。「这丫头找到我们,说你是来帮忙的。」

    村里壮丁被抓,女人们等不下去,全到临海镇来,想找个机会,把丈夫、儿子接回去。月儿模样讨喜,态度诚恳,这群走投无路的村妇们,立刻就把她当成救命菩萨,跟着她一块儿回来了。

    秦不换微微一笑,态度温文有礼,但笑意却没到达眼里。「可能是她说得不清楚,让各位误会了。」

    女人堆里响起议论声,脸上的不安表情更为浓重。

    月儿挪动臀儿,把老妇人挤到一旁去,对着他嚷。「什么误不误会啊,我已经跟她们说了,你是来帮忙的。」

    他举起酒杯,嘴角仍在笑,缓缓的倾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慵懒的提醒。「我没说要帮忙。」

    「可是,夫人说——」

    他打断她的话。

    「她只要我来处理。」

    月儿的柳眉打了几个小结,贝齿咬着红唇,双眼瞪着他,硬是忍住踹他几脚的冲动。

    「好吧,就算你不是来帮忙,如今瞧见这情况,你忍心袖手旁观?」她双手一摊,想逼他下海帮忙。

    秦不换只是挑眉,保持微笑,却不再吭半声。

    女人们盯着他,打从心里怀疑,这比姑娘还漂亮的男人,会愿意出手相助,有人焦急的扯扯月儿的袖子。

    「月儿,你不是说,秦公子急公好义,一定会帮助我们。」一个少妇低声说道。

    幽暗双眸蓦地一亮,嘴角微微勾起。

    这小丫头,还在这些人面前,给他戴高帽!

    「呃,你们别担心,这——」月儿搔搔头,狠狠瞪了秦不换一眼,又不敢明说,灭了这群人的希望。「他的确是乐於助人,但是,你们知道的,他的腿断了,所以心有馀力不足,只好在嘴皮上硬撑。」

    众人往前几步,发出理解的叹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秦不换,同情这俊美的男人,原来是个断腿腐子。

    「年纪轻轻,怎么会把腿弄断?」

    「看那人模人样的,还以为他身手该是不错呢!」

    「可惜,有那个心,没那个力。」

    叹息声此起彼落,他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几个老妇人走上前来,毫不客气,伸手就往他腿上摸,七、八只手隔着月牙白衫子,又摸又捏。

    「伤在哪里?」

    「有好好治吗?可别留了后遗症。」

    秦不换眯起黑眸,优雅却有力的手,无声无息的往前一挪,仅以一把素扇,就拦住妇人们的手。

    「只是小伤,不劳各位费心。」他微微一笑,指掌没有用劲,否则以他的内力之浑厚,眼前这些女人们,非被震出房间不可。

    礼貌的拒绝,很明显的不具备任何效力。那些满是皱纹的手,拨开素扇,再度黏上裤衫下结实精壮的小腿,摸啊摸,捏啊捏的!

    「是啊,要是没治好,往后别说骑马走路了,连娶老婆生儿子都有问题呢!」老婆婆一脸关心,语重心长的说道,双手有如八爪蜘蛛,从小腿一路往大腿摸去。

    「啊,真的吗?」后头有人发问,还偷偷咽着口水。

    少女少妇们脸皮薄,只敢在后头,瞪大眼睛瞧着,尽管心痒难耐,全想上来摸两把,却不敢动手。

    毕竟,这么俊俏的男人,平常可遇不到啊!那俊美无俦又气势非凡的模样,要是能摸上一把,也是不枉此生呢!

    老婆婆一面说着,也不让观众们失望,手渐渐往上挪。

    「是啊,隔壁村里,有个丁家的长子,摔断了腿,却搁着没去治,后来娶了个闺女。」

    「是有这么一回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目光却全跟着那双手挪动。

    哇,越过膝盖了呢!!

    「后来啊,隔了半年,那新娘跟人跑了。」老婆婆仍在说,双手照旧住上挪。

    女人们愈靠愈近,目光灼灼,吞咽的声音清晰可闻,全握着拳头,恨不得搁在秦不换腿上那双手,就是自个儿的。

    「那是怎么回事?」只有月儿一脸担忧,没察觉情况有异,秦不换的清白正遭受着空前危机。

    她的双手正扭着绿袄裙,脸上满是忧虑,急着想知道下文。

    唉,秦不换的腿可是被她压断的,要是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伤害,她该如何是好?呜呜,难道要拿自个儿去赔他吗?

    小脑袋偏头想了一会儿,盯着那俊美无俦,看似温和,实则内敛英敏的男人瞧,粉脸霎时涌上红霞。

    哼,就怕她自愿拿一生赔给他,他还不要呢!

    月儿老早就在浣纱城里,听其他人说了,秦不换眼高於顶,已经昭告众人,他今生的妻子,绝对会是天下第一美人。

    那么,他会从「杨柳山庄」带回她,压根儿就是个误会。她完全清楚,自个儿的模样,跟美人儿可搭不上干系,更不会是他想迎娶的绝世美女。

    月儿偷偷叹息,白嫩的双手,扭得更为用力,弄绉了绿袄裙。

    她真的很清楚、很清楚呢——

    只是,心头这酸酸疼疼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人察觉月儿古怪的表情,女人们凑在桌子旁,愈靠愈近。

    老婆婆双手没离开定点,神秘兮兮,嘴上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还不就是风邪入骨,让那话儿不行,新娘受不了,才跟别人跑了。」满是皱纹的手挪啊挪,只差毫厘,即将堂堂迈入禁区。

    女人们一脸痴迷,舍不得挪开视线,几乎要发出满足的叹息——

    蓦地,素扇唰的一声抖开。

    高大的身躯站了起来,在众女子间,如鹤立鸡群,居高临下的气势,立刻形成强大的压力。

    虽然他脸上还带着笑,但那令人神魂颠倒的俊容,添了几分阴冷,足以令空气冻结。

    那优雅有力的男性指掌,内蕴着强大的力道,陡然伸来,神准的往前一扣,挡开濒临「禁区」的禄山之爪。

    「亏得您费心了,秦某感激不尽。」秦不换皮笑肉不笑,看似礼貌,下颚却咬得死紧,让笑容看来有几分吓人。

    众人如梦初醒,老婆婆更是火速收回双手,不敢造次。

    啧,可惜了!就还差那么一丁点儿,就要——

    「喂,她们是一片好意呐!」月儿往前一跳,拍开秦不换的手,没留意到老婆婆一脸不舍。「婆婆,后来那人怎么办?伤有好吗?」她急着要知道下文。

    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听大夥儿的口气,那个——不行什么的,似乎是挺严重的一件事呢!

    女人们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月儿陡然间高了好几寸,一双胖腿儿竟就离开了地面。

    「你、你做什么啦,快放我下来!」她惊呼一声,不断踢着双腿,急着想下地。

    在叫嚷不休的圆脸后方,是秦不换微笑的俊脸,他仅用单手,就将这枚圆月揪上了半空,模样轻松,看来不费吹灰之力。

    「各位,想插手凤阳村之事的,只有月儿一人,你们何不只找她讨论去?在下气弱体虚,不堪连日奔波,实在需要好好休息,恕我不奉陪了。」他皮笑肉不笑,摆明要赶人,那高大的身躯,看似平和,实则充满内敛的戾气。

    他前进一小步,女人们就连退好几大步。只凭最寻常的走动,就将一群女人,硬是从桌边堵到了门外。

    月儿挣扎不休,领口却被拎得高高的,根本下不了地。

    「喂,放我下来啊!」她叫嚷着,甚至还扭过头,想去咬他的手。

    秦不换眯着眼睛,保持微笑,左手却迅雷不及掩耳的伸出,捏住她的小嘴,没让那口白牙逞凶成功。

    「唔——唔唔!」被捏住的小嘴里,吐出含糊的字眼。

    瞧她气得双颊通红的模样,任何人都猜得出,她此刻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这是你自个儿揽的差事,可别让她们失望了。」薄唇维持上扬,笑意里却添了几分讽刺,他走到门边,稍微松开手,准备扔人。

    「秦不换,你敢!」她柳眉倒竖,洞悉他的意图。

    他笑得更愉快,将那圆滚滚的身子提到面前,深幽的视线,与那双清澈眼儿平视。他的脸靠得好近,热烫烫的呼吸,顺着粉嫩的肌肤,一路飘进她的颈窝……

    月儿的胸口,莫名燃起一阵热烫,怒火瞬间减了大半。

    糟糕,这招不公平啊!那堪称倾国倾城的俊容,住她眼前这么一摆,她的心就陡然跳得好慌,哪里还能冒什么火——

    秦不换靠得更近了些,注视着那双清澈瞳眸,笑意更深。

    他往前倾身,靠在她的耳边,闻见她身上有糖果子香甜甜的气息。

    「你说,我敢不敢?」醇厚的男声,极为低沈,话语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呃?!

    月儿猛地回过神来,双眼瞪大。

    不对啊,她在发什么呆?

    还没来得及骂人或求饶,她只觉得领口的力这陡然一松,眼前一花,整个人往外飞去。

    在累人的惊呼声中,月儿咚的一声,一屁股跌在门外走廊上。

    「啊!」她惨叫一声,粉臀儿疼得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晶莹的眼儿,立刻就蓄满了泪,又痛又怒。

    该死的,这家伙还真的把她扔出来了!

    「月儿,事情办妥当了,记得回客栈来,别在外头乱闯乱晃。」秦不换笑意盈盈,仔细叮嘱的表情,就像个善良的兄长。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有屁股被摔得发疼的月儿,才清楚他的心地其实有多坏!!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这碗闭门羹,可让大夥儿都吃得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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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Persephone 发表于 21-1-2009 03:29: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长达数日的时间里,月儿比陀螺还忙,整日东跑西跑,在客栈内外进进出出。秦不换拒绝提供帮助,令凤阳村的女人们大为失望,月儿义愤填膺,忙着鼓励众人,还提出不少主意。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反倒比女人们更积极奔走。

    每日早晨,天才蒙蒙亮,月儿就出门去,直到月上柳梢头,她才回客栈。

    只是,秦不换比她还忙。

    早晨她起来后,掌柜会告诉她,秦不换早她一步出了门;晚上她回来后,掌柜会告诉她,秦不换尚未归来。

    怪了,不是说了,不管凤阳村的事吗?那么他还有啥事可忙的?

    好不容易,一个下着春雨的夜里,月儿回来的时候,瞧见了秦不换的房里,透出几许烛光。

    非但如此,她还闻见食物的味道。

    没有敲门,月儿推开房门,直接闯了进去。

    「你这几天都上哪里去了?」她劈头就问,圆滚滚的身躯往前一跳,自动自发的来到桌边,抓了筷子,就开始大啖桌上的消夜。

    秦不换坐在桌边,穿着藏青色的袍子,手中执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他随身的素扇,搁在桌案上,素扇旁则摆满了书籍。

    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质问,他没有抬头,悠闲的翻着书册。

    「忙。」秦不换淡淡的说道。

    她咬着筷子,瞪着他瞧。

    「忙什么?」她又问。

    薄唇上掀起笑意,他抬起头,黑眸瞅着她。「我还能忙什么?不就是看看这城里的姑娘。」

    「喔。」她小声的回答,低头哨着烙饼,在心中暗骂他死性不改。

    看姑娘?哼,难道他这几日不见踪影,是去打探这座临海镇,是否有构得上他标准的女子?

    心里那酸疼的感觉,像小蚂蚁般爬啊爬,悄悄的占据了她的心口。

    烙饼被她啃得七零八落,饼屑儿掉满了一桌,粉嫩的双颊上,也沾了不少。

    秦不换放下书册,再度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几句。「凤阳村的女人们,打算怎么做?」他问得漫不经心。

    连着几日没瞧见月儿,他隐约猜出,她跟那群女子,肯定有了什么计划。她古道热肠,那些女人则是救人心切,这两方凑在一块儿,哪里可能会安分?

    月儿吞完烙饼,挟起春笋肉丝,放进嘴里。「嗯,计划得差不多了。」

    「什么计划?」浓眉挑高,运笔速度却没有停歇,行云流水般的字迹,源源不绝的出现。

    「劫狱。」她一脸热切,兴奋的宣布。

    这回,毛笔停了下来,秦不换缓缓抬头,眯着眼观着月儿。

    「这是我们讨论出来的结果,与其等着那糊涂官做定夺,不如快快抢了人,好回村里去。」她咧着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这主意很不错吧?」她忍不住发问,想听听他的看法。

    秦不换没让她失望。

    「笨。」

    正在餐桌上挥舞个不停的筷子,停了一下,她皱着眉头,怀疑自个儿听错了。

    「呃,你是说——」

    「笨。」他毫不吝啬,慷慨的又说了一次。

    月儿发出一声怒吼,扔下筷子,跳到他面前,眼儿发亮,一脸愤怒。

    「你什么意思啊你?竟敢骂我笨!」她戳着他的胸膛,恨不得能在上头戳出几个洞来。

    秦不换垂眼敛眉,意态佣懒的睨着她。「劫狱救人,只是将整村的人都拖下水当钦犯,他们就算回村里,无以营生,还是只能做起私盐的生意,过不了多少,官府又会去抓人。」

    她咬咬唇,指尖还点在他胸膛上,却戳不下去了。

    唉,这家伙虽然讨人厌,但是所说的话不无道理。

    「但是,难道她们不该去救人吗?先前南陵王攻下浣纱城,城主被抓,还不是靠着夫人去救他的?全天下人都赞美夫人呢!」月儿嘟着唇,低声抱怨着。

    同样是救人,舞衣夫人能成为天下人钦佩的对象,而她就只得到他的一句「笨」,他就不能宽厚些,称赞她很勇敢什么的?

    「南陵王是叛贼,人人得而诛之。而你们的举动,则是跟官府为敌。」秦不换口吻平淡,却一针见血,分析出两者的不同。

    月儿皱着小脸,既失望又气愤,白嫩嫩的手无意识的画着圈子,没有发现,自个儿已经弄绉了他的衫子。

    「难道你有主意?」她抬起小脑袋,渴望的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出主意?」秦不换反问,视线扫过胸膛上的手,却没有拂开。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开始习惯她的小动作,不论是生气时的戳击,还是兴奋时,扯着他衣袖的举止,都已让他习以为常。

    这可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在温和的表象下,他其实生性冷淡,从不让旁人近身,缜密的心思习惯了尔虞我诈,在和乐的浣纱城里,或许能稍稍放下防卫,却仍是独来独往。

    他仿佛跟任何人都很亲近,实际上,却是跟任何人都很疏远。礼貌温和的笑容,成为最佳的阻碍,从没有人试图跨越。

    只有这枚圆月,滴溜溜的滚近他身边,然后赖定不走。

    毫不自觉的,他深吸一口气,那软软的小手,搁在胸口,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没有引起反感,反倒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秦不换皱起眉头,黑眸中闪过幽暗的光芒。

    这样的感觉,从来不曾发生过。

    月儿没发现不对劲,正为着他的回答而不悦。「你不帮忙?」她再次确认,好希望他改变主意。

    浓眉没有松开,他转过身去,不着痕迹的退开,离开她温暖的触摸。

    「帮不帮?」她不死心,咚咚咚的绕过来,仰高小脑袋,非要看清他的表情不可。

    秦不换没开口,神情古怪的看着她。

    她误会他的沈默,是代表默认,一股火气又冒上来了。

    「没种。」

    他仍是看着她。

    「冷血。」她继续指控。

    深幽的黑眸里,闪过复杂的光芒。

    「双面人。」她很小声的说道,被那怪异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怪了,他为啥那样看着她?是生气吗?又不像啊!看那表情,彷佛他正被某件事困扰般。

    他如此聪明、如此冷静,有什么事能够困扰他?

    「你——你——你这个人前一盆火,人后一块冰的家伙。」月儿在脑子里胡乱猜想着,小嘴却没停过,仍在低声骂着,很想从他身上骂出点反应来。毕竟,他这么闷不吭声、紧盯着她瞧的模样,实在令她心里发毛。

    讨厌,他在看什么啊?!难道是质疑她的决心?

    「算了,我也不求你帮忙了。你不去,我去。」月儿装腔作势的嚷道,偷瞄他的表情,接着回身就跑到门前,拉住房门。「我要走喽!」她喊道。

    呃,没反应。

    「我真的要走喽!」她提高声量。

    还是没反应。

    月儿等了一会儿,知道骗不了他,只得长长的叹了口气,重回桌边,拿起盘子,把没吃完的食物全扫进盘子里,再回身往房门走。

    这回,她是真的要回房去了。

    「我去睡了。」她意兴阑珊的说了一声,接着就捧着盘子,头也不回的离开。

    室内重新恢复岑寂,秦不换复杂的目光,凝望着早已掩上的门。直到半晌后,那幽暗的视线,才又再度挪回书上。

    只是,在他眉问那隐约的结,始终没有消失。

    第二日早上,天色未亮,月儿已经起床。

    她在房里忙东忙西,不知在做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拎着小包袱,踏着轻快的步伐,咚咚咚的出门去了。

    秦不换早已清醒,却没有动静,一直等到她脚步声远离,这才打开房门。他没有追上去,反倒走入她住的那间客房。

    雅致的房间里,有着香糖果子的甜味,他无法分辨,那是她身上所沾上的味道,还是从那白嫩的肌肤里透出来的。

    他在房内绕了一圈,发现床底下有着几个陌生包袱,他毫不客气,将包袱抖了开来,里头的公文、府衙行走令牌等等,撒落一地。

    好啊,那群女人,不只是想劫犯人,还事先绑了异地来的官差,将证据全搁在月儿这儿。她们可能是把官差的衣服剥了,绑在隐密的地方。

    这件事情要是没能善了,那枚圆月铁定要去吃牢饭。

    牢里的饭,她能吃得惯吗?

    薄唇上勾起一丝笑,他扔下包袱,走到桌前。桌上有着一张宣纸,上头的墨迹还没有乾,看来是早晨时匆匆写下的。

    他知道她念旧得很,每隔十日就会写一封信,跟「杨柳山庄」的人们报平安,从不间断。

    宣纸的正中央,画了枚圆月,四周则照例画满食物。只是圆月的中央略有不同,不再是张无忧无虑的笑脸,而是画着一名头上扎髻,手上拿剑的胖姑娘。

    春夜里的雨,打在身上,有几分冻人。

    临海镇的府衙大牢,邻近府衙,只是一座陈旧的建筑,四周总有官兵把守。

    深夜时分,一群黑影穿着官差的衣裳,帽子压得低低的,偷偷摸摸的接近府衙大牢,每前进几步,就紧张的转头察看四周。

    原本以为,今晚的行动十分危险,一群娘子军们,全抱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壮烈情怀,急着想破牢而入。

    只是,就像是老天爷也决心站在她们这边似的,这一路上通行无阻,她们未曾碰到拦阻。别说遭遇盘查了,就连应该把守在门前的官兵,这会儿都不知去向。

    事情顺利极了。

    甚至,顺利得让人觉得不对劲。

    「怪了,那些守门的都跑哪儿去了?」有人悄声问道,很是不安。

    「大概天气冷,去喝酒了。」

    「这不是怠忽职守吗?」

    月儿推高帽子,抬头看着大牢。牢房的高墙,只开了一扇小小的窗子,暖暖的光亮,从窗口流泄而出。

    「别吵了,机会难得,我们快些救人就是了。」她握紧手里的剑,低声说道,迅速下了决定。那圆滚滚的身子一马当先,往前一站,很有气势的举起脚,轰的一声,猛然踹开牢房大门。

    牢门大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圆桌,以及两个正在桌边对酌的男人,两人气定神闲,像是早预料有人要来劫狱,特地坐在这儿等着她们。

    月儿往屋里一跳,举高长剑,对着那两人大喊。

    「把人交出——」那个「来」字还没说出口,微张的红嫩小嘴里,就陡然没了声音。

    啊,其中一个男人,看来很眼熟呢!

    她伸出手,揉揉眼睛,怀疑是自个儿看错了。

    那男人穿着月牙白的衫子,气定神问的看着她,不仅仅是那张俊美的脸庞眼熟,就连他嘴角,那七分迷人、三分惹人厌的笑容,都是她眼熟到连作梦都能画出来的。

    秦不换!

    女人们冲进来,高举着刀叉剑斧,瞧见他在场,全部傻眼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月儿脱口问道,跑到他面前,挥舞着亮晃晃的长剑。

    「喝酒。」他好整以暇的回答,瞄了那柄长剑一眼,笑容变得讽刺。

    这个小女人,凭着这些破铜烂铁,就妄想劫狱抢人吗?

    月儿皱着眉头,搔搔小脑袋,不明白事态怎会急转直下到这种程度。而杵在她身后的女人们,早已迫不及待,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

    「怎么回事?」老婆婆率先出声问道。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我丈夫人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才发现,牢房内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十来双眼睛,全瞪着秦不换,亟欲知道答案。

    「难道这男人出卖我们?」有人小声的问。

    「不,他不是这种人。」月儿用力摇头,一脸严肃。「他虽然冷血又没种,但我可以保证,他绝不是那种会出卖人的王八羔子。」

    后方传来低沈的笑声。

    那人穿着华丽,长得一派斯文,神情却跟秦不换有些神似,温文儒雅,却又高深莫测。

    「秦兄,她这是在替你说话吗?」他莞尔的问道,挽袖斟酒,打量着月儿。

    秦不换懒懒的挑眉,没有回答,仰头喝乾杯里的好酒。

    「喂,你又是谁?」月儿皱着眉头,瞪着那个陌生男人。

    那人站了起来,拱手作揖。

    「在下范封桐,是临海镇的巡官,负责维持此地治安,缉拿海贼。」他徐徐说道,对着月儿直笑,视线扫过她后方的娘子军。「有时,也缉拿那些一贩售私盐的人们。」

    女人们倒抽一口气,同时后退三大步,要不是心里还惦记着亲人,铁定已经拔腿开溜。

    浣纱江以南,范封桐的名字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书香门第出生,却到临海镇当了巡官,三年之内,就将猖獗无比的海盗,治得服服贴贴的。传说中,他甚至还曾率领军队,跟海盗打过几场海战。

    别的不提,凤阳村的男丁们,就是被他派人给逮住的。

    「这里的事是你负责的?」月儿不知死活,双手插在腰上,睨着范封桐。既然劫狱的事都闹开了,她也懒得低调行事,索性大方一点,向巡官讨人。

    最多就是得罪了这男人,大夥儿全进牢里去团圆嘛!

    范封桐微微一笑,点了个头。

    「那么,他们人呢?」她开门见山的问。

    「两个时辰前,已经全部释放了。」

    「放了?」圆圆的眼珠子,差点没跌出来。

    范封桐又倒了一杯酒,看向秦不换。「秦兄跟我长谈了几日,还提出绝妙主意,言明凤阳村人不需再贩卖私盐为生。府衙少了个差事,朝廷多了税收,我为何不放人?」

    女人们面面相腼,老婆婆首先打破沈默,走上前来。

    「不卖私盐,我们还能靠什么?凤阳村都是丘陵,种不出庄稼的。」

    「不种庄稼。」秦不换开口。

    月儿伸出手,戳着他的胸口。「那么,你是要他们喝西北风吗?!」

    「可以改种其他的作物。」他懒懒的说道,黑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

    「那你倒是说说,丘陵地上,能种出啥东西来?」

    他薄唇一掀,只说了一个字。

    「茶。」

    四周陷入沈默。

    「茶?」月儿眨着眼睛,反覆咀嚼这答案。

    要是能种出茶来,的确能解决凤阳村的困境。种茶的利润,可比种稻丰厚得多。

    范封桐耐心的解释。「秦兄都安排好了,他让人去凤阳村瞧过,确定那儿的气候、土壤都适合种茶,还写了信去北方,买了茶种、请了茶师。」

    现场的气氛为之一松,女人们心花怒放,低声讨论着,全都不敢置信,整村的人,竟能脱离私盐贩子的命运,安乐的回去种茶。要是真能顺利种出茶来,往后肯定是衣食无虞了。

    范封桐又斟满一杯酒,缓缓站起身来。

    「你可是欠下我一个人情,改日千万记得要还。」他看着秦不换,将美酒一饮而尽,而后撩袍走向门口。

    不知何时,门前早挤满了官兵,一字排开,毕恭毕敬的等着迎接范封桐。

    月儿将一切看在眼里,偷偷吁了口气。

    老天!瞧那军容严谨的模样,这些官兵肯定不好应付。要不是有秦不换暗中打理,别说劫狱了,她们只怕连大门都进不来。

    范封桐前脚才一走,凤阳村的女人们就欢呼起来了,她们相互拥抱,握着彼此的手,兴高采烈的谈论着。

    「他为什么肯听你的?」月儿发问。

    「弭平了凤阳村的私盐生意,对他有好处。」

    月儿摇摇头,眉头还是蹙着。「但你跟他素不相识,他没理由听你的建议。」

    「我们认识。」他淡淡说了一句。

    「啊,你们是朋友?」

    秦不换似笑非笑,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是你要他放人的?」这点总能确定了吧!

    「这件事,本就可大可小,我只是刚好施了点力道,找了个方法,好让他一劳永逸。」他放下酒杯,也站了起来。

    月儿扯住他的袖子,不肯让他离开。

    「结果,你也是想帮忙嘛!」这家伙还要装腔作势呢,说穿了,还不是跟她一样,想出一份心力。

    秦不换耸肩。「只是件小事。」

    她咬着红唇,陷入沈默,双手捏成小拳头,头一次看清两人之间的不同。

    不!秦不换完全说反了。她做的才是小事,而他所做的,则是不折不扣的大事。

    她冲动行事,只顾着想把人救出来;而他却深谋远虑,还为凤阳村人找了条生路。难怪舞衣夫人会放心,将这事交给他处理,他不是按兵不动,而是审慎行事,一出手就能漂亮的解决问题。

    瞧,他不只提出方法呢!还买了茶种、请了茶师,为那些人设想得格外周到。这么看来,他其实也不坏,她先前指控他冷血无情,反倒是误会他了。

    想着想着,她又有些生气了。

    「你心里有主意,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嘟着红唇。

    秦不换挑眉,没有回答。

    「喂。」她警告的喊了一声。

    「嗯?」他仍是挑眉。

    「不要在心里骂我笨。」她认得那个眼神!

    这回,他倒是笑了。「你很敏锐。」

    敏锐?!不是说她很聪明,或是慧黠什么的?而是敏锐?

    「你的意思是,我猜对了?」她瞪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伸出手指,又想去戳他的胸膛。

    这回,白嫩的指没碰着目标,只前进到了一半,就被拦截。

    秦不换没有开口,只是低下头来,用高深莫测的视线瞅着她,两人的额头几乎要碰在一块儿。

    优雅有力的男性大掌,牢牢的握住她的手。热烫粗糙的触感,从手背上传了过来,他的力量很强大,几乎是不可动摇的,也显示出她的软弱,这样的感觉,令她措手不及。

    看着自个儿被握住的手,月儿的粉脸,蓦地涌起一阵热烫。

    「放手啦!」她火速抽回手,不肯让他握着。

    唉啊,她在胡思乱想些一什么?他会握她的手,只是制止她的动作,绝对不可能是——

    是什么呢?

    月儿不敢再想下去了。

    作白日梦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但是当事实与梦想相距太遥远,就连抱存希望都是不该的。她宁可不去作梦、不去奢想,当幻灭时,就不会受伤。

    老婆婆没察觉气氛不对,走上前来,亲亲热热的挽着月儿的手臂。

    「月儿,别杵在这儿,跟咱们回村里去。你帮了这么多忙,回到村里,肯定要好好谢你。」

    「帮上忙的不是我。」她挤出个尴尬的笑容。

    老婆婆笑了几声,拍拍月儿的手臂。「唉啊,要不是你,只怕他也不愿意插手。」

    「我没这么大的影响力。」她沮丧的说道,声音很小,脑袋垂到胸口。她可不是绝世美人,哪里能影响他呢?

    「小丫头,话别说得太早了。」老婆婆微笑着,拉着月儿就往外走。

    女人们全往外走,急着要回凤阳村见亲人。月儿被拖着离开,出门前还回头看了一眼。

    秦不换还站在那儿,姿态没变、眼神没变,深幽的黑眸,默默的目送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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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Persephone 发表于 21-1-2009 09:44: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春季的太阳,从云端露出脸来,天气变得暖烘烘的。

    看见浣纱城宏伟的城墙时,月儿几乎要发出欢呼。

    两人在临海镇又拖了数日,等茶种跟茶师都到达凤阳村,一切处理妥当后,才踏上返家的归途。

    秦不换骑着骏马,在前头带路,率先进入浣纱城。月儿坐着小毛驴,照例在后头追着,跟来时不同的,是她怀里还抱着大包小包的食物,沈重的负荷,差点把小毛驴的腰脊给压断了。

    才刚走入城中大道,人们如同以往,争相走告,不消片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就从方府奔了出来。

    「月儿,你总算回来了!」那人越过秦不换,直扑到小毛驴前头,对着月儿咧嘴直笑。

    他是黑衫军里的雷帐帐主,生得人高马大、力大无穷,在战场上,敌人们见到他,全吓得哭爹喊娘。但是这会儿,在月儿面前,他却一脸傻笑,木讷极了。

    「我去临海镇玩了一趟。」她回以甜笑,笨拙的翻过身子,跳下小毛驴。「雷帐的大哥,你能替我把小毛驴牵回去吗?我怕它要累坏了。」

    「好!没问题。」雷帐帐主一拍胸脯,牵起小毛驴,就要往方府走。

    一抬头,却赫然发现,秦不换正高坐马背,眯着眼觑他。

    「呃,秦先生。」他有些尴尬,搔搔脑袋,像是这会儿才发现秦不换就在旁边。

    「城主要你来接我们的?」秦不换挑眉。

    「呃,不是。」雷帐帐主再度搔搔脑袋。「我、呃,我是来接月儿的。」

    月儿嘻嘻一笑,扬起白嫩的手,重拍他的膀子。「怎么?肩膀的旧伤又犯了?」

    「没有,你教的方法很管用,这阵子阴雨,膀子也不疼。」雷帐帐主摇头,一脸感激。「我老婆嚷着要谢你,一听你回浣纱城了,连忙要我来接你。」

    「别忙了。」她挥挥手,笑得很开心。

    「你又做了什么?」秦不换问道。

    她眨眨眼睛。「嗯?」

    他朝雷帐帐主的方向,点了个头,无言的提示。

    月儿恍然大悟。

    「喔,雷帐的大哥,肩上有旧伤,每到阴雨就要犯疼,我只是把北方的法子教给他,替他缓缓疼。」

    「你在浣纱城里,都在忙这些事?」他淡淡的问道。

    她偏头想了一会儿,露出笑容,很爽快的回答。「能帮忙的,我就尽量帮忙。」

    雷帐帐主等不及,开口插话。

    「就这么说定了,你今晚上我家里吃饭去。」妻命难为,他仔细交代着。

    月儿张开嘴,那个「好」字,还没说出口,后头就有人嚷了起来。

    「不行、不行,月儿说好了,一回城里,就要上我家,让我爹娘替她做件衣裳,当作谢礼的。」金织裁缝的年轻师傅,手里还拎着布尺,急着出来抢人。

    学堂里的夫子,拄着桧木杖,踱到小毛驴旁。

    「不,月儿是跟老夫有约,先前我跌到渠里,她救了我,还跳进渠里帮我捞书,忙得一身脏,我还没能谢她。」夫子捻着长须,肃穆的说道。

    丝厂的女工们瞧见,也凑上前来,不过碍於尊师重道的传统,不敢得罪夫子,只能通力合作,将夫子整个人端起来,往旁边一摆,这才叽叽喳喳的开口。

    「月儿,你可回来了,你帮忙挑的小蚕,全顺利孵化了。夫人知道是你帮的忙,直说要好好谢你呢!」

    众人围着月儿,吵成一团,只有秦不换冷眼旁观。

    看来,她的确是做了不少事情。

    她并非倾国倾城的女子,但是那由内而外,热切温暖的性子,就是能轻易赢得旁人的喜爱。就连他,也渐渐感受到,她那甜美的心地——

    深幽的黑眸,闪过复杂的光芒,直视着困扰的她。

    月儿举起双手,企图消弭这场争吵。

    「大夥儿别争了,不如今晚就到客栈里,我们聚一聚。你们就当是替我接风洗尘,我也好一并告诉你们,这几日在临海镇碰上的趣事。」她环顾众人,轮流注视每个人的眼睛。「这样好吗?」

    所有人想了一会儿,为免伤了和气,也不想让她为难,只得点头同意。

    秦不换翻身下马,站在月儿身后。

    「先让她回府里,等会儿就还给你们。」他简单的说道,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跟上来。

    月儿不敢怠慢,往前奔了几步,直觉的扯住他的衣袖。

    一路上众人都喊着她的名字,嘴角带着笑,争相招呼着。大人询问她的近况,小娃儿牵着她的裙子,吵着要她抱抱亲亲。

    就连一个刻薄寡言、让人难以亲近的老人,看见月儿回来,竟也笑开了脸,主动掀开蒸笼,拿了好几个豆沙包,塞进月儿的手里。

    秦不换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他的视线跟着她,看着她笑着跟所有人打招呼,仿佛整座淙纱城的人们,她都认得。

    过了好半晌,月儿才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微微一愣,亲亲怀里的娃儿,捧着一个豆沙包走过来。

    「来,给你。」她掰开豆沙包,慷慨的分他一半。「这个很好吃唷!」

    他挑起眉头,还真的咬了一口。香甜的豆沙,是用酒熬的,味道比寻常包子好得多。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月儿嚼着包子,一面说道。

    「什么问题?」

    「嗯,你是真的不行了吗?」她很认真的问。

    这个问题困扰她很久呢!凤阳村的婆婆,偷偷跟她做了解释,她听得粉颊羞红,却又更加担心。这一路上,她老是在想,秦不换要是——嗯呃,不行了,那该怎么办?

    这突然的问题,让秦不换为之一楞,嘴里的包子却乘机作乱,噎在喉间不上不下。

    咳!

    他被哽住了。

    「秦先生?」有人察觉不对劲。

    秦不换摇摇头,正想捶胸运劲,将食物推进胃里。

    「我来帮你!」月儿清亮的声音响起,圆滚滚的身子往前一跳,攀住他的虎背,抡起拳头,住后背重重一敲,将那口包子硬是敲下去。

    巨大的力量,重击他的后背,他咳得弯下腰来,勉强举起左手,制止她的「暴行」。

    「好点了吗?」月儿探头问道,看见他的俊脸上,沾了些豆沙。「啊,豆沙。」她说道,很自然弯低身子,再伸出丁香小舌,舔过他的嘴角,将那豆沙馅舔回自个儿嘴里。

    她的举止是出於本能的,未经任何思索。

    只是,那软嫩的触觉、扑鼻的甜香,却让秦不换全身僵硬,他抬起头,瞪着月儿瞧,目光看进那双清澈瞳眸的深处。

    她身上总有糖果子甜甜的香气;她的热心,如醇厚的醍醐,令人酥醉;她冲动率直,比他所见过的任何女子都单纯可爱。这样的心地、这样的性子,任何人都会对她多了分疼爱,任何人——

    轰!

    像是有朵烟花,在心头炸开,原本暖昧不明的一切,全都变得清晰。

    月儿眨着双眼,愣楞的看着他,水嫩的红唇微微张着。

    他像是着了魔,情不自禁的靠上前去,热烫的唇贴上了她,汲取那些温暖的甜美。

    他吻了她。

    日正当中,浣纱城的市集陡然间静了下来。

    卖饼的,没发现饼焦了。

    卖酒的,没发现酒滚了。

    卖鸡的,没发现鸡跑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在浣纱城最热闹的街心上,秦不换正吻着月儿。

    高大的身躯紧贴着怀里的少女,将她抱了个满怀。她的身子好软,软得如此美妙、如此不可思议。

    坚若磐石的体魄拥抱着月儿,按在她颈后的大掌,又将她压向他需索的唇。

    「唔、呃——」她动弹不得,眼睛瞪得圆圆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怎么了?怎么了?

    他的手为何环在她腰上?他的唇为何印在她嘴上?

    啊,秦不换吻了她!

    紧密的拥抱、扑面而来的强烈男性气质,都证实了这是现实而非梦境。

    月儿连骨头都酥软了,全身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勉强攀住他。

    这是个彻底激烈的吻,灼热的薄唇贴着她,趁着她低吟的瞬间,灵活的舌窜入她的口中,纠缠着柔嫩的丁香小舌,诱惑着她,逼迫她给予反应。

    她剧烈颤抖着,双手搁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感受到那激烈的吸吮啃咬。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比品尝至极的美味,更加的销魂——

    两人纠缠的吻里,都带着豆沙的甜香。他身上的热度,熨烫着粉嫩的肌肤,她全身的血液都像要沸腾,胸中翻起异样的感觉,酥酥的、暖暖的,还有好多慌乱。

    讨厌,他这么吻着她,她的头好晕!

    不安慢慢消失,她羞怯的伸手,圈着秦不换的颈项,以生涩的方式回吻,朦胧间还听见,他喉间发出的低吼。

    许久之后,月儿才茫然的睁开眼睛。她头晕晕的,粉颊嫣红,像刚灌了整坛的女儿红。

    市集上一片岑寂,没半点声音。

    她抬起小脑袋,往上一瞧,看见秦不换那张俊脸。

    他也在瞧着她,结实的手臂还环在她腰间,一张薄唇却紧抿,黑眸里跳跃着奇异的光芒,俊脸煞白,没有血色。

    全城的人都看着他。

    月儿眨着眼睛,抬起手摸摸他的脸。

    「你怎么了?」她小声问道,开始有些担心了。怎么回事?他的模样,像是吓坏了。

    月儿开始努力回想,自个儿刚刚是不是咬了他。没有啊,她只是照着他劝诱的方式,羞涩的回吻他——

    想着想着,粉嫩的脸儿又成了红苹果。

    她软嫩的触摸,却让他眼里的惊愕更深。他陡然收回手,像是被烫着般,跳开好几大步。

    「咚」的一声,毫无防备的月儿,整个人跌趴在地上。

    「啊,你做什么?」她惨叫一声,先前酥暖兴奋的感觉,这会儿全跌光了。

    秦不换站在原地,黑眸紧盯着她,连连深呼吸。他可以感觉得到,全城的人都在看着他,每一双眼睛,都目睹了那个吻。

    他吻了她!

    聪明过人的脑袋,这会儿完全不管用了,秦不换说不出半句话,全身僵硬,看着圆滚滚的月儿。

    她不是绝世美人、更没有倾国的娇妍或是诱人的娇媚,但却无端令他心动,甚至罔顾众人的目光,就在这儿吻了她。

    从没有女人,能让他神魂颠倒,而他却因为月儿而失去理智——

    这个女人,竟让他失去理智!

    秦不换极为缓慢的摇头,脸色更加苍白,高大的身躯微微晃动,住后退了一步,黑眸还盯着月儿。

    她拍拍身上的灰尘,爬了起来。「喂,你是——」

    他又退了一大步,神情转为惊恐。

    月儿蹙着眉头,不死心的往前走去,想要问个清楚。「秦不换,你这是什么意思,刚刚——」

    这回,他身形一晃,施展轻功,转眼就到了骏马旁,隔着远远的看着她,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跟她保持距离。

    太过分了!

    月儿握紧拳头,咽下当街臭骂他的冲动,打定主意要抓住他!仔细问个清楚。

    他为什么要吻她?为什么吻了她之后,会是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她才是那个被偷去初吻的人呐!

    她提着绿袄裙,咚咚咚的走过去,粉脸上的红潮未褪。

    只见秦不换神情一凛,俐落的翻身上马,以迅雷之势,扯缰策马,将马头掉转了方向,往城门口狂奔而去。

    「告诉城主,我到京城去,处理朝廷跟方府借款的事。」他头也不回,扬声交代,浑厚的声音响彻浣纱城,一人一骑转眼已奔出城门。

    他、跑、了!

    春光暖暖,而浣纱城还是一片寂静。所有人目送着秦不换策马狂奔,像身后有鬼在追似的,往北方疾驰而去。

    接着,他们掉转目光,看向呆立街心、一脸茫然的月儿。她一动也不动,双眼瞪得大大的,整个人像被抽了魂。

    半晌之后,她陡然「哇」的一声,大声哭了起来。

    惊天动地的哭嚎声,从府外响进了府内,没人劝得了,那哭声愈来愈响。

    舞衣在花厅里,正叮嘱着春步上菜。

    难得楚狂今日要搁下筑堤的事,回府里来用中餐,她格外费心,不但亲自下厨,做了一笼海鲜饺子,更要厨房做满一桌他爱吃的好菜。

    只是,楚狂还没回来,月儿倒是在众人的簇拥下,哭哭啼啼的闯了进来。

    「夫人!」她哭得双眼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滴滴答答的直掉,委屈的扑进舞衣怀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哭成这样?」舞衣连忙伸出双手一接,要不是她身强体健,有几分武功底子,这下子非给月儿撞飞不可。

    月儿抽噎着,没办法说话,双手紧揪着舞衣的衣裳,满是眼泪的圆脸,拚命往舞衣怀里钻。

    舞衣拍拍她的小脑袋,秀眉轻蹙。

    「秦不换呢?」她猜测,这小丫头的痛哭失声,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站在门口的徐香小声回答:「呃,他说,要去一趟北方。」

    「去北方?」

    「是,他说要去京城处理朝廷借款的事。」

    月儿哭得更大声了。

    「他跑掉了啦!」她嚷着,一想到秦不换可恶的举止,就心如刀割。

    呜呜,在她有一点点喜欢上他的时候,他竟然逃了!

    舞衣瞪大眼睛,拍拍怀里的小脑袋,看向徐香。「朝廷还不敢赖帐不还,皇上丢不起这个脸的,这件事入秋后再去商谈就行了,他不是才刚回来吗?何必急着走?」

    「呃——他、他是——」徐香一脸为难,不知该怎么解释。

    月儿抬起头,泪如泉涌。「他亲了我之后,就逃走了。」她哭着指控。

    啊?

    舞衣的眼睛瞪得很大,怀疑自个儿听错了,她看向门口,挑眉求证,徐香轻轻点头,证实此事不假。

    「秦先生——呃——在街上吻了月儿,然后——」徐香看了月儿一眼,满脸同情。「然后他突然跳上马,扔下一句话,说是要去北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舞衣暗暗骂了一句,眉头拧得更紧些。

    那个男人,平日冷静过人、胆量超群,怎么这会儿反倒成了缩头乌龟了?

    短短的时日里,全浣纱城都发觉了月儿的好,一群年轻小伙子,总隔着远远的,望着她脸红。就连舞衣也看出,这少女的善良热心有多么难得。

    是看在秦不换好歹是个挂名的「拥有者」,俊美且足智多谋,也是浣纱城的第一号人物,她才使了小手段,将这两人凑在一块儿。

    他会当众吻了月儿,代表他知悉了月儿的好,算得上还有些眼光。只是,舞衣没想到,他竟深受打击的逃了。

    这男人可以面对千军万马,面不改色,却无法面对一个吻?

    月儿仍在哭个不停,眼睛扫见满桌的食物,直觉的就伸手去抓。她心中像是被开了个大洞,空虚得发疼,正需要食物来填补。

    「呜呜,他走了,他竟然走了。」她一边哭一边吃,肥嫩的五香鸽腿子,两、三口就进了肚子。

    「月儿,冷静些。」舞衣劝哄着。

    她不听,哭个不停,也吃个不停,化悲愤为食量。

    「呜呜,我们还亲过呢!」虽然那是因为她可惜那些豆沙,硬舔上他的唇,但是之后的那个吻,就是由他主动的啊——

    心中的难过,让她的双手扫向下一个盘子,端起杏仁豆腐,一张口就全吞了。

    舞衣心疼的看着,又抢救不了。

    那是楚狂最爱吃的呢,要是看不到这道小点,他肯定又要皱着眉头了。她开始怀疑月儿不是进来哭诉,而是进来抢食的。

    「月儿,你先别哭,我帮你作主,好吗?」舞衣轻声说道,不去看满桌的杯盘狼藉,免得心疼。

    带泪的双眸抬了起来,嘴里还塞满了香酥芋泥卷。

    「怎么作主?他都跑了。」她含糊不清的说道,满口芋香。

    舞衣神秘的一笑,伸手拿开月儿手中的芋泥卷,拿起手绢,擦拭她满手的饼屑。

    「没错,他这会儿是跑了,但是我跟你保证,过没多久,他就会回来。」

    秦不换聪明绝顶,只需要一点时间,恢复理智后,自然就会知道,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月儿停下咀嚼食物的动作,一脸狐疑。「他真的会回来?」

    「我保证。」

    她低下头,咬着红唇。「等他回来,我才不理他。」她小声的说道。

    「真的?」舞衣取笑。

    「真的。」月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敢确定。

    虽然他很可恶、虽然他很差劲,但是他的人、他的吻,又早在她心上留下痕迹,她没有办法不去想他。那个吻,让她看清楚,自个儿的心里,早已存有倾慕的苗芽。

    如今,她又是想他、又是怨他、又是气他,矛盾极了。

    舞衣微笑,轻轻摇头,抬头看向徐香。「香姨,瞧她哭得衣裳都脏了,请烧些水让她洗洗,再让她好好休息。」

    徐香点头,领着满脸泪痕的月儿离开。

    门被关上后,舞衣走到窗前。她一想到秦不换狼狈逃出浣纱城的模样,就莞尔不已,要不是碍於夫人的身分,她肯定会大笑出声。

    情字啊,就连最聪明的人,也难以看得穿、想得透呢!

    皓月当空,春夜暖暖。

    入了夜,方府陷入寂静,人们都睡了。

    月儿仍住在秦不换的院落里,形单影只。

    以往他在的时候,虽然也不常哼声,但是却有着强大的存在感。即使他不理会她,她也能自得其乐。

    如今他不在了,这间屋子显得好冷清。

    她磨了墨,拿出文房四宝,在桌案上展开宣纸,先写了一封信回「杨柳山庄」报平安。不敢让姊妹们担心,她报喜不报忧,仍在纸上画了个笑脸。

    接着,她又展开了另一张宣纸,毛笔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圈。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

    他不在身边,她的相思像缺了个口,这些圈儿怎么画都不圆。

    画着画着,一滴晶莹的泪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了圈圈,宣纸变得湿糊糊的。

    夜深人静,月儿趴在书桌上,轻轻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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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Persephone 发表于 21-1-2009 09:54: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本帖最后由 TheArcher 于 22-4-2009 01:53 编辑

时序入夏,八月时分,连北方都变得燠热,人人挥汗如雨。

    一人一骑,由南方往北方而来。

    策马者是浣纱城的传令者,先前也是黑衫军之一,是秦不换的袍泽弟兄,他领了指示来到京城,在热闹御街上,策马拐入一处清幽宅邸。

    这儿是方府自家的产业,城主夫妇入京城,都会住在此处。屋子虽小,却精致典雅、美轮美奂,即使是富商皇族,也望尘莫及。

    他下了马,捧着包袱,走进厅里。

    大厅中央,秦不换坐在主位上,他身穿墨绿衫子,俊脸严肃,正半眯着眼,听着京城各方的收益简报。

    「这两旬以来,京城妇女竞购靛蓝衣衫,咱们几间衣铺、绸缎庄、锦织铺子皆已供不应求。」一个男人说道,拿出简册让秦不换过目。

    「知道原因吗?」他淡淡的问道。

    「是城北『甜水庄』里的李锦娘带起的,她生得娇艳妩媚,又善於打扮,每有新妆,妇女就争相仿效。」

    秦不换抬起头来,黑眸内波澜不兴。

    「『甜水庄』跟我们也有生意往来?」

    「是的,那位李锦娘,秦先生也是见过的。」

    浓眉拧了起来,想了一会儿。

    是了,他是见过那个女人。这些日子里,千娇百媚的李锦娘,总跟在父亲身旁,数次到这座宅子里来。嘴上说着,想多了解家里的生意,一双媚若桃花的眼儿,却不住往秦不换身上溜。

    她风华绝代、艳光四射,甚至比方舞衣更美。照理说,他应该对她感兴趣的——只是,初时的惊艳消失后,他的视线就自动挪开,不再逗留,甚至就连她纡尊降贵,刻意攀谈,都引不起他的兴致。

    他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妻吗?但是这会儿,美人儿出现在眼前了,他却无心追求。

    他的心,早已遗落在别处。

    夜里,他抬头望着夜空,只要看见皎洁的明月,就会想起那个圆滚滚的少女。她的纯真、她的善良、她的冲动,以及她暖呼呼、软绵绵的身子,与甜美得不可思议的唇……

    俊脸上闪过焦躁,他暗暗一咬牙,将临别时她那震惊不解的表情,狠狠推出脑海。

    始终站在厅口的人,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是缺了哪色丝绸?」他问道,脱下风尘仆仆的披风。

    「靛蓝色的。」

    「那简单,我回浣纱城时,跟夫人报告一声,要多少疋都不是问题。」那人豪气的说道,从包袱里拿出两个木盒,转向秦不换。「这是今年春天作的盐腌油菜,夫人嘱咐我给您带来,她说您爱吃这个,她没有忘。」

    「是她要你来的?」秦不换淡淡的问道。

    「夫人说了,你在京城逗留了四个多月,她有些担心,所以派我来看看。」

    「生意处理得很妥当,无须担心。」

    那人搔搔头。「夫人也说了。」

    秦不换挑眉,没有吭声。

    「她说,她担心的不是生意,而是你。」那人照着回答,打从心里佩服。哇,夫人真是料事如神呢,连秦先生的回答,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俊脸上略微僵硬,下颚的一束肌肉隐隐抽动。

    这个方舞衣,何时变得如此温柔了?不但派人千里迢迢的送了小菜来,还嘘寒问暖,比亲人还要周到。

    「她还说了些什么?」他直觉的知道,那女人肯定又在玩什么把戏。

    「夫人还让我送了个锦盒来,说是绝对要当面交给您。」那人慎重无比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

    在层层油布包里下的,是一个精致典雅的长方形锦盒,盒上还有着一把镂了浣纱城城印的小巧银锁。

    秦不换接过锦盒,单手运劲,气贯指尖。就听到「当」的一声,银锁已经被震断,锦盒应声而开。

    锦盒底铺着红绒,红绒中央,摆着一张喜帖。

    月儿的喜帖!

    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停了,脸色转为铁青。

    「这是什么?!」巨大的咆哮声,差点没掀了屋顶。他猛地跃起,一手揪起那倒楣家伙的衣服,一双虎目瞪着对方。

    她要嫁人了?他的月儿要嫁给别的男人?!

    「呃——这个——」送锦盒的缩缩脖子,吓得不断颤抖。

    妈呀,眼前的秦先生,就像被恶鬼附身,满脸狰狞,哪里还有平日里温和有礼的模样?

    所有人感受到这波愤怒非同小可,全像鹌鹑一样,躲在旁边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说!」有力的指掌,猛力一摇。

    那人骨节发疼,怀疑自个儿要是再不开口,会活活给折成十八块,这才连忙张嘴。

    「呃,锦绣城的公子,前些日子来府里提亲——」

    黑眸眯了起来,迸射怒意。

    「他想娶月儿?」

    那人小心翼翼的点头。

    「而那该死的女人,就这么把月儿许配出去了?」他危险的低语,怒意已经转为杀意。

    这回,像块腊肉般,被挂在半空中的可怜家伙,很用力很用力的摇头。

    「不,夫人说,这件事要等你回去商议,她只是先印了张帖子,让你瞧瞧合不合用。」他欲哭无泪,偷偷埋怨起方舞衣。呜呜,夫人骗人,竟然还说,秦先生会很「热烈」的招待他!

    紧握的指掌,蓦地松开,那人跌下地去,连忙手脚并用的爬开,往门口逃窜而去,再也不敢久留。

    秦不换紧握双拳,僵立在大厅中。

    方舞衣的意思很明显,她略用小计谋,想把他逼回浣纱城。那张帖子,正是暗示着,他再不回去,月儿就将出嫁。

    锦绣城虽然比不上浣纱城,却也是南方数一数二的大城,不少南方闺女,全将锦绣城的公子,看成是金龟婿,妄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而那家伙竟然看上了月儿,想娶她为妻。

    月儿,他的月儿——

    酸涩的醋意,在秦不换胸口翻滚,兴起滔天巨浪。一想到月儿要嫁给别的男人,他就气愤得想拿刀砍人。

    他单手一握,喜帖发出惨叫声,瞬间被揉成一团。

    「备马。」他冷冷的说道,心里已经下了决定。

    一个仆役鼓起勇气,隔着老远发问:「呃,秦先生想上哪儿去?」

    「浣纱城。」

    回浣纱城的,不只是秦不换,「甜水庄」的庄主李颢,竟也尾随着他来到浣纱城。数辆华丽车辇,跟在他屁股后头,浩浩荡荡的回到南方。

    李颢跟方家有生意往来,每年都会来南方,购买秋季桂花,只是这一回,他竟连掌上明珠也给带来了。

    马队还没停下,骏马上的男人已经一跃而下,大步跨进方府。仆人们瞧见他,全瞪大眼睛,偷偷交头接耳,还有几个脚底抹油,忙着跑去通风报信。

    秦不换回来了!在当众吻了月儿,又「畏罪潜逃」数月后,他总算又回来了,这可是大消息啊!

    他旁若无人,笔直往大厅走去,脸色严峻,跟昔日温和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在哪里?」一人大厅,他劈头就问。

    方舞衣搁下帐本,坐在主位上微笑。

    「你可回来了,是那两盒盐腌油菜,勾起你的思乡情绪,才让你舍得从京城回来了?」她取笑的说道。

    「她在哪里?」秦不换一字一顿的问,脸色更加难看。

    「谁?」舞衣装傻。

    「不要考验我的耐性。」他冷冷的说道。

    「这么点时间都等不了?你怎么不想想,月儿可是等了四个多月。」舞衣没被吓着,拿起朱砂笔,慢条斯理的批阅帐册。

    「她在等我?」浓眉紧拧着,他的心口蓦地闪过一阵刺痛。

    无法否认的,他的确对她做了最恶劣的事,吻了她之后,掉头就走,她肯定既伤心又困惑。

    舞衣瞥来一眼,口吻平淡。

    「你刚离开时,府里可是夜夜都听得到她的哭声。」那声音,吵得大夥儿都睡不着呢!

    「我需要时间想想。」秦不换僵硬的说道。

    舞衣微笑,往前倾身,很感兴趣的瞅着他。「很震撼,是吧?你想都想不到,自个儿竟然会——」

    「住口!」他厉声吼道。

    她耸肩,没继续持虎须,只是嘴角仍噙着微笑。

    「啊,生气了。」舞衣自言自语,随手批了几笔帐目。

    室内有半晌沈默,秦不换眯着眼睛,瞪了她一会儿,才又开口。「锦绣城那小子又是怎么一回事?」一想到那张喜帖,他就怒火中烧。

    「喔,我不是派人说了吗?他登门来求亲呢!」舞衣垂下长长的眼睫,掩饰眼底的笑意。「那少年你是见过的,知书达礼、宽厚善良,更难得的是还有着万贯家财,是锦绣城未来的城主。」她净挑好话说,端详着秦不换乍青白的脸色。

    「他见过月儿?」

    「见过。」舞衣点头,知道火苗儿已经点上了,她继续扇风点火。「两个多月前,他来府里拜访,却染上风寒,在府里躺了好些日子。卧病的期间,月儿仔细看顾,就这么顾出感情来了。」

    黑眸眯了起来。

    「月儿对他也有意思?」他嘶声问。

    「这可就要问她了。」舞衣不肯正面回答。

    「很好。」秦不换嘴上这么说,表情却很吓人,跟「好」字全然扯不上干系。

    舞衣还在火上加油。「对方说了,不论月儿是什么模样,他都喜欢。」

    「眼光不错。」这句话,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么,你是答应这门亲事了?」舞衣挑眉。

    秦不换摇头,皮笑肉不笑,模样有些狰狞。「很可惜,我不能答应。月儿已经许配人了,他要是愿意,倒是可以来喝杯喜酒。」

    「谁?」啊,是许配给谁了,她怎么未曾听说?

    「我。」

    庭院深深,方府内没多大改变,秦不换走回自己的住处,推开木门。小跨院里十分乾净整洁,没有落叶残花,看得出是有人费心维持。

    书房里头,书本与笔墨,都搁在原处。

    他脱下披风,双眉紧拧着,考虑着是否该立刻去找月儿。

    「秦先生。」娇软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阵甜腻的香风,令人酥软到骨子里。

    他转过头,浓眉一拧,看见不请自来的李锦娘。

    「李姑娘。」他冷淡的点头。

    「这屋子好大,我迷路了。」李锦娘无辜的说道,眨动着娇媚的双眸,视线在屋里绕了一圈。

    「客人的住处,是在南厢。」秦不换简单的说道,不着痕迹的下逐客令。

    她却没听出来,迳自坐了下来,姿态曼妙优雅,一举一动都有着诱惑男人的魅力,像是曾在铜镜前练过千百回。

    「连日颠簸,我的脚好酸好疼,走不动了。」她轻声说道,对着他露出鼓励的微笑。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没理会她,猎鹰般的眸子,在屋内搜寻着,似乎在找着什么人。

    木门再度被推开,细碎的脚步声朝书房走来。那是一个纤巧的少女,穿着一身月牙白的缎裳,腰间束着绯红色的丝穗,五官清秀而淡雅,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让人瞧了,打从心里觉得舒服。

    她拎着木篮子,走到门前,在瞧见秦不换的瞬间,惬意的神色一扫而空。

    他的视线由热切转为失望,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就转了开来。

    该死的,他原本以为,会是月儿——

    「这里是你负责打理的?」秦不换问道,猜测这少女,是负责打扫的丫环。

    她傻傻的点头,水眸盯着他。

    「做得很好。」他点点头,当作赞许,接着话锋一转。「月儿在哪里?」这是他亟欲知道的事。

    少女瞪大眼睛。

    「你刚入府吗?」他不耐的问道,睨了她一眼,只觉得这丫环不大机灵。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仍是没有回答。

    秦不换低咒一声,没再追问。

    少女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为他沏了一杯茶,白嫩的双手有些颤抖。她垂着眼儿,克制着不去看他。

    他没认出来!

    他竟然没认出,她就是施月儿!

    四个多月前,秦不换当众逃走,她冷静下来后,相思就一发不可收拾。她好想他,愈是想他,就吃得愈多,她的胄彷佛成了无底洞。

    终於,当城内面临粮食危机的时候,月儿吃坏肚子了。

    她躺在床上呻吟了快一个月,除了清粥,其他东西一入口,就呕个不停,全靠着喜姨熬草药,替她调养,才能捡回一条命。

    这场大病,让那圆滚滚的身子,像泄了气的球儿,迅速瘦了下来。为了替她调养身子,喜姨每天都熬了苦苦的草药,捏着她的鼻尖,灌进她嘴里;还弄了一缸草药,熬得滚烫,规定她每日要泡上半个时辰。

    病好了之后,月儿胄口遽减,当她留下半盘的食物时,香姨惊慌失措,急着向舞衣报告,还以为她尚未痊愈。

    月儿竟将食物剩下来呢!这难道是天要下红雨了?

    也不知该不该说是因祸得福,那圆滚滚的身子,消瘦得纤纤弱弱,一张圆脸儿,也成了瓜子脸,尖尖的下颚、大大的眼儿,让人心疼极了。

    人人都说她变得美丽了,而她却只在乎一个人的眼光。

    如今,他回来了,却没有认出她。

    月儿先是气愤得发抖,接着转念一想,又兴奋得继续抖个不停。秦不换没认出她呢,是不是代表着,她跟以前真的有很大的不同?如今的她,是不是真的美丽一些了?

    期待的情绪,只维持到她瞧见李锦娘,立刻就烟消云散。

    唉,她兴奋个什么劲呢?就算她真的稍微变得美丽了,也比不上眼前这千娇百媚的美女啊!

    精致的小脸上,蒙上一层幽怨,没有发现,那双鹰眸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李锦娘勾着红唇,微笑不减。

    「我没想到,来一趟南方会这么累,早知道就不来挑丝绸了。」她抱怨着,悄悄暗示,是为了他才肯长途奔波。

    听见他要回南方,她心里发急。挑选丝绸只是藉口,任何人都能一眼看穿,她是追着他来的。

    「你可以不用来的。」秦不换淡淡的说道,视线仍盯着走到角落,拿着抹布瞎忙,实则正竖着耳朵偷听的丫环。

    她的举手投足,都让他心头浮现淡淡的熟悉,那沏茶的动作、那擦拭桌椅的举止、那偷听时小心翼翼的神情——

    李锦娘的笑容,有瞬间僵硬。

    「京城里的丝绸,都被我挑尽了,亲自来浣纱城挑选,虽然辛苦,却肯定值得。」眼看他不领情,她三言两语,就将话题绕回丝绸上。

    秦不换的俊美令她神魂颠倒,他的冷淡,反倒令她更加着迷。她坚定的认为,那些冷淡,只是在吊她胃口。

    这回,他甚至没有答话,一双眼睛只顾着看那小丫环。

    李锦娘脸色更僵,水袖里的拳头握得死紧,有生以来,首度被男人如此冷落。有她在场,而他竟然不看她,反倒死盯着那小丫环!

    不过是个青嫩的小女人,生得有两、三分姿色,他为何看得那么专注?

    女人的自尊,尤其是美女的自尊,可是绝对不能有所损伤的!

    不甘被冷落的李锦娘,眼中闪过恨意,却仍维持微笑,优雅的抬起手,朝月儿招手。

    「你过来,替我倒茶。」她唤道,声音很动听,口吻却让人不敢恭维。

    月儿停下擦拭的动作,虽然不情愿,还是踱步走了过去。

    哼,就连舞衣夫人,都不曾用这么糟糕的语气,向府内的丫环、仆人说话呢!她心里嘀咕着,慢吞吞的端起瓷碗,再提起紫砂壶,一面偷瞧着李锦娘。

    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态度虽然恶劣,但的确是花容月貌,这就是他选的天下第一美女?

    酸涩的苦味,在睽违四个多月后,再度涌上心头。

    不是都跟自个儿说好了,别对他怀抱任何希望的吗?她是消瘦了些、是美丽了些,但肯定还没能入他的眼——

    心里乱糟糟的,她没留意到,脚下突然多了只绣花鞋,不偏不倚的挡住去处。她又走了几步,突然被绊着。

    「啊!」月儿低呼一声,重心不稳的往前跌去,手里的紫砂壶也飞出去,整壶的茶水呈抛物线往外喷飞,哗啦一声,将李锦娘的衣袖淋得湿透。

    她有留心啊,是那只绣花鞋故意来绊她的!

    抬起小脸,月儿发誓,李锦娘眼里闪烁的,绝对是恶意。那样的神情,瞬间让她的美貌失色,变得像母夜又那样可怕。

    李锦娘举起湿淋淋的衣袖,轻咬着唇,压抑笑意,拍手就要往月儿脸上打去。

    眼见那纤白无瑕,却力道十足的手就要挥到眼前。光看李锦娘的神情,就知道这一下肯定是用尽全力,要是真的挨了打,肯定会好疼的!

    情急之下,月儿喊了出来。

    「秦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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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Persephone 发表于 21-1-2009 10:01: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本帖最后由 TheArcher 于 22-4-2009 02:02 编辑

一切在瞬间结束。

    秦不换闪电般出手,左手捞起月儿入怀,右手扣住李锦娘的手腕。

    两个女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他制住。

    「啊,好痛!」李锦娘尖叫一声,手腕被强大的力道,扣得好疼。她娇生惯养,别说是被打了,甚至还不曾被人凶过。

    「你这一掌抽在她脸上,会更痛。」他冷冷的说道,松开右手,警告性的看了她一眼。那双黑眸,危险与严酷,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就令人颤抖。

    森冷的目光,让李锦娘握着发红的手腕,连退了数步。她眼眶含着泪水,瑟瑟发抖,委屈愤恨,却不敢再吭一声。

    幽暗的双眸,转了个方向,看向怀里挣扎不停的月儿。

    「是你。」秦不换极为缓慢的说道,目光瞅着她。

    她头皮发麻,不敢看他的眼睛,光从那徐徐的语调,就知道他铁定是认出来了。

    「什么啦?我听不懂,放手啦!」月儿挣扎着,只想着要快些逃走。

    秦不换没有松手,空下来的右手,反倒往她伸来,毫不客气的从尖尖的下颚,一路往下摸去。粗糙黝黑的大掌,抚过柔嫩的雪颈、瘦削的肩膀、柔软贲起的浑圆、窄窄的纤腰——

    「你——唉啊——住手,你摸什么摸啊!」她惊慌的喊道,小手乱挡,却徒劳无功,那双禄山之爪,好整以暇的隔着衣裳,摸遍了她全身。

    一旁的李锦娘,看得双眼都快喷出火了。

    等到摸得满意了,秦不换才收手,拎高满脸通红的月儿,笔直的看进那双清澈眸子里。

    「解释清楚。」他绷着一张脸。

    「解释什么?」月儿双手交叠在胸前,一脸戒慎,就怕他摸得不过瘾,又要来袭击她。

    可恶!她尚未出嫁,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呢,这会儿竟被他摸遍,要是传出去,谁还敢娶她?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秦不换俊脸僵硬,拎着她转了一圈,神色更加难看。

    月儿眨眨眼睛,看出他正在生气,却不知他在气些什么。

    「我现在这样不好吗?」他不喜欢吗?她原本以为能得到一、两句赞美的。

    嫩嫩的红唇往下垂,水眸也变得黯然,她挂在半空中叹气,看来沮丧极了。

    秦不换瞪着她,克制着濒临爆发的怒气。

    搞什么鬼!他才离开几个月,当初的十五圆月,竟然瘦成一个月牙儿?这段时间里,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喂,你别瞪着我不说话,要是觉得我碍你的眼,就快些松手,我自个儿会滚出去。」她叨叨的念着,嘴上逞强,其实急着想找个地方,默默品尝伤心。眼泪愈积愈多,已经滚到眼眶边,他要是再不松手,她就要哭出来了——

    素不换却置若罔闻,低咒了一声,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拎着她住门外走去,气势之狂烈,脚步之沈重,任谁瞧见,都知道他正急着找人算帐去。

    「喂,你听到没有啊?放我下来啊!」月儿还在嚷着,双腿也没闲着,拚命乱踢,无奈他早有准备,把手臂伸得长长的,让她的腿儿只能在空中乱晃。

    呜呜,讨厌啦,他要拎着她去哪里啦?

    「方舞衣!」吼叫声传遍方府,伴随着如雷的脚步声。

    舞衣搁下帐簿,往厅门看去,刚好看见丈夫走进大厅,她挤出微笑,连忙开口。

    「好吧,没知会你,就派山狼去走南方商道,是我不对。但我也是为了卿卿着想,你想想,那些山贼有了正当收入,她的日子自然也——」她认真解释着。

    楚狂看着她,脸色愈来愈古怪。

    「不是我。」他插嘴。

    舞衣停下长篇大论。

    「啊?」

    「吼的人不是我。」他补充。

    她愣了一会儿。

    「呃……喔……」她早被楚狂的吼叫,训练出本能反应,还以为是他发现了她私聘山狼的秘密,急着想解释,直到这会儿才赫然发现,刚刚那声怒吼,根本不是他吼的。

    清澈的眼儿,滴溜溜的转,落在拎着月儿、大步跨入大厅的秦不换脸上。瞧那铁青的脸色,她大胆猜测,刚刚那声咆哮是由他嘴里嚷出来的。

    噢喔,糟糕,看来,她泄漏了某些不该泄漏的事。

    舞衣看了丈夫一眼,保持镇定,提裙转身,就想开溜。

    照以往的经验,一提起妹夫山狼,楚狂的脾气就会转坏呢!

    「唔、那个,织厂里有事,织姨着人来说过好几回了,我现在去处理一下。」她含糊的说道,迈开绣花鞋,看准门口,准备拔足狂奔。

    一只黝黑的大手,扯住她的衣领后缘,将她拉了回来,炙热的呼吸吹拂她的后颈。

    「别走。」楚狂徐徐说道,眯着黑眸看她。

    舞衣保持微笑,双手往前挡,跟丈夫保持距离,看向来势汹汹的秦不换。

    「很好,看来你见着月儿了。」她朗声说道,存心转移丈夫的注意力。

    「你是怎么苛待她的?」秦不换劈头问道,拎高还在拳打脚踢的月儿,双眼充斥怒火。

    「我苛待她?」舞衣双眼圆睁,被指控得一头雾水。

    「你要不是苛待她,她怎会瘦成这样?」他吼道,俊脸狰狞。

    吼叫的声音太大,震得月儿耳朵发疼。无奈领口那只手臂,力量太过强大,紧紧扯住她不放,她受制於人,逃也逃不开,只能伸出双手,用食指堵着耳朵,用双眼睨着他。

    怎么,听他的口气,对她如今的模样不满意喽?

    「别吼啦!」她喊道,伸脚去踹他,很想把绣花鞋塞进他嘴里。「我是瘦是胖,关你什么事?」她不客气的嚷着,气呼呼的瞪着他。

    唉!这男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她胖的时候,他没给过好脸色,这会儿她瘦了,他没给一句赞美,反倒暴跳如雷。

    「就是关我的事。」秦不换眯着黑眸,把她拎到面前。

    「为什么?」她悬在半空中,双手插腰,虚张声势,大声质问。

    他回答得迅速而笃定。

    「你是我的。」

    轰!

    月儿粉脸一红,羞得全身发烫,气焰全灭了。

    「胡说八道。」她咕哝着,脸儿红通通,忘了要踹他。

    「谁敢质疑这件事?全城的人,都瞧见我吻你。」他口吻强硬。

    这男人还敢提那个吻!

    她深吸一口气,火气往上冒,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膛。

    「是啊,他们也全瞧见,你头也不回的逃走。」

    俊脸上闪过窘迫,浓眉紧拧着,聪明过人如他,竟也会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月儿乘胜追击,抬高小脑袋,颐指气使的下命令。「放手。」

    这回,他听话了。

    舞衣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只差没要香姨拿碟瓜子来,好让她边嗑边看戏。

    一根黝黑的指,缓慢的敲敲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刚好对上楚狂阴愠的黑眸。

    「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楚狂慢条斯理的问,高大的身躯,散发无限威胁。

    她眨眨眼睛上脸无辜。

    「山狼。」他提醒。

    舞衣微笑,采取拖延战略。

    「你先别吵,我在处理事情。」

    他却没这么好打发,脸色一沈。

    「先解释山狼的事。」一提起妹夫,他就没有好脸色。

    「唔,山狼?山狼怎么了?」她装傻。

    「舞衣。」楚狂眯起黑眸,警告的低语。

    「你总得让我先把月儿的事处理妥当,再来跟你说明山狼的事。」舞衣理所当然的说道,眸子却往侧门瞟去,思索自个儿是否能顺利逃开。

    看向侧门的人,不只是舞衣。

    被秦不换的怪异态度,弄得面红耳赤的月儿,也急着想开溜,两个女人一左一右,用很缓慢的速度,往侧门挪动。

    移动不到三尺,吼叫如惊雷,轰然响起。

    「站住!」两个男人同时咆哮。

    月儿与舞衣无言的对看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男人的脾气,就是那么坏,有什么事情,用说的就得了,何必非要用吼的呢?

    这次,秦不换把矛头指向舞衣。

    「你还没给我个解释。」

    「解释什么?」舞衣无奈的耸肩,双手一摊。怎么每个人都来跟她讨解释啊?

    「她为什么会瘦成这样?」

    「她是想你,想到衣带渐宽,跟我可没关系。」

    「我才没有想他!」月儿急忙否认,脸儿羞红,双手乱摇。

    没人理她,争吵愈演愈烈。

    「仅仅是想我,会瘦得连先前的一半都不到吗?」秦不换吼道,论斤论两的计较着。

    舞衣挑眉,视线转向月儿。

    「你光用看的,就知道她只剩先前的一半不到?」她怎么不知道,秦不换有这种本事?

    他咬牙回答,这一声,吼得全方府都听见了。

    「我摸过了!」

    大厅内有片刻寂静,楚狂与舞衣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月儿身上。

    「你手脚还真快。」舞衣感叹。

    月儿粉脸通红,气得提起丝裙,跑过去踹他。「王八蛋,你——你——你胡说——」

    「我没有。」他瞪了她一眼,不肯改口。

    「你——你——」月儿气得说不出话来,重重的踹了他一脚,之后转身就跑,再也没有脸待在大厅里。

    噢,她要逃走,要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月儿的逃亡,没有维持多久。

    在花径回廊上,她只觉得腰间一紧,绣花鞋就陡然腾空,整个人被拦腰一抱,扯进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里。

    「啊——」她高声尖叫,却是愤怒多於惊慌,小小身躯,像活虾般不断扭动,双手双脚也没闲着,趁着难得的机会,用尽全力的打他。

    不用回头,她也猜得出,身后这个男人是谁。

    秦不换制住她的身子,用的劲道很巧妙,没有弄疼她,却能将她牢牢困在怀里。

    「放开我!」她喊道,想用尖叫让他松手。她深吸一口气,张开红唇,气聚丹田。「丫——」

    这回,尖叫才刚起了头,就被截断。

    一只宽厚大掌,捣住她的嘴,盖得牢牢实实的,不漏一点缝。

    秦不换搂着她,来到花径走廊的转角,一处幽静水亭上,将她搁在水亭的椅子上。

    可恶!她的腿到底没有秦不换长,再说,他练过轻功,要是存心追一个人,她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还是躲不过他的。

    跑不掉、又叫不出声,月儿索性瞪大圆亮的眸子,恨恨的瞪着他。

    「唔——唔唔唔唔唔——」她含糊的骂着,还张开小嘴,咬住他的手掌,要他快快放手。

    她很用力的咬下去!

    沈默。

    流水淙淙,水亭里只能听见她自个儿的喘息声,「受害者」却不动声色。

    她没有抬头,狠下心肠,咬得更加用力。

    仍是沈默。

    秦不换没有咒骂、没有制止,甚至没有抽开手,就这么任她咬着。

    沈静的气氛,让她的火气渐渐灭了,她极为缓慢的抬起眸子,看向头顶上的男人。

    他静静瞅着她,伸出另一只手,撩开她粉颊上的发丝。

    这不公平啊,当他用那种表情看着她时,她哪里还能生气?胸口的一颗心,只差没在那炙热的黑眸下融化。

    月儿张开嘴,撇过头去,生着闷气。

    「不咬了?」他挑眉问道。

    她哼了一声,没回答。

    「气消了?」他又问。

    「很难。」月儿龇牙咧嘴,跳下椅子,想要离开这可恶的男人。但是走没两步,腰间又是一紧,她又被拉了回来,背贴着他的胸膛。

    「如果我道歉呢?」低沈的声音,透过宽厚的胸膛,震动她的身子。

    「道歉?」月儿诧异的抬头,瞪着他的俊脸。「你道歉?」她原本以为,像他这种男人,是宁可断头,也不愿道歉的。更何况,还是向一个女人道歉。

    这是代表,秦不换很在乎她喽?

    但是,他带回来的那位美人,又该怎么解释?他带李锦娘回来,是不是想娶她?

    月儿咬咬红唇,心头一团乱,纤纤玉指在石栏杆上画着圈圈。

    「你为什么那么久才回来?」她小声问道,猜测着他都在京城里忙些什么。

    秦不换深吸一口气,几次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

    瞧那模样,要他说出原因,像是比杀了他还困难呢!

    「我需要时间想想。」他徐缓的说道,伸手抚着她滑润的黑发。

    「唔,想什么?」月儿好奇,仰高脖子看他。

    他黑眸一亮,仔细的端详她的五官,目光灼热的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想她的善良、想她的纯真、想她的热情天性、想她的吻——要是照实说出来的话,这小女人大概会羞得跳入池塘躲起来。

    秦不换那炙热的眼神,让月儿大感羞赧,只能匆匆撇开小脸!粉嫩的肌肤上浮了一层绯红。

    「那你是想通了没有?」她没话找话说,声音很小。

    秦不换点点头,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原本的严酷双眸,渐渐添了暖色。他环绕月儿的腰,用双手感受她的纤细。

    「为什么瘦成这样?」黑眸深处,闪过一丝心疼。

    「我只是病了。」她含糊的说。

    「病了?」声音陡然高了起来,禄山之爪再现,又往她身上摸来。

    「是吃坏肚子啦!」月儿胡乱的挡着,满脸通红。

    阻挡不了,她只能改变方式,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往下摸去。

    偏偏,无巧不巧,这么一按,那双热烫的大掌,就隔着丝衫,贴着她少女的软嫩浑圆——

    秦不换挑起眉头,眼神一热。

    她认得那个眼神!

    月儿心中喊了一声糟,连忙就想躲,偏偏纤腰被他握着,根本就动弹不得。

    热烫的呼吸袭来,黝黑的指卷绕她颈边的发,带来异样的酥痒,她瑟缩着,全身颤抖。

    「月儿。」他靠在她耳边,用叹息般的语气,叫唤她的名字。

    她的双腿抖得好厉害,无法回答,只能瞪大眼睛望着他。

    热热的呼吸吹来,愈靠愈近,幽暗的黑眸里,映出她不知所措的神情。

    「你想不想我?」醇厚好听的男性嗓音,靠在她耳边问。

    月儿咬着红唇,用力摇头,但羞红的粉脸,却已经泄漏了她的言不由衷。

    带着高热的男性身躯逐渐逼近,隔着薄薄的丝衫,熨烫她的肌肤,陌生的男性气息充斥着她的呼吸,让她更加心慌。

    「但是我很想你。」他的声音里带着柔柔的笑意。

    她不曾听过,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不是虚假的温和、也不是疏离的礼貌,而是极为诱人的纯粹温柔。

    虽然她说不出来,但是分离四个多月后,秦不换的确有了改变。就像是他刚刚勘破了某个天大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将会影响他与她的一生——

    「你真的想我吗?」月儿小声的问,还没问出答案,水嫩的红唇就被热烫的薄唇贴上。

    不行,她还没问出答案呢!他这招不公平——不公平——

    唔——

    嫩嫩的唇瓣,被紧紧封缄,她全身发烫,小手抓着他的衣裳,神魂愈飞愈远,老早就忘了,自个儿还要问些什么。

    秦不换将她拉进怀中,抱得更紧,宽阔的胸膛,紧贴着少女的浑圆,带来销魂的摩擦。他放肆的享受着,她柔嫩的全部。

    月儿伸出手,怯怯的环住他强壮的颈子,柔软的身躯,因为陌生的快感而慌乱。水嫩的唇,在缠绵的吻里,逸出柔软的低吟。

    这次的吻里,没有了甜甜的豆沙,他们品尝到彼此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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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Persephone 发表于 21-1-2009 10:08: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秦不换归来,方府里人人心花怒放,府内不时传来笑声,气氛和乐。

    倒是住在客厢里的李锦娘,心里很不痛快。

    父亲李颢,买完桂花后就返回京城去,她嚷着说丝绸没挑着,发了顿小姐脾气,就是不肯回京城。李颢没法子,只能让她留在方府作客。

    他最是疼爱这个美丽的女儿,丫环、仆人都留在方府伺候!他只领了一队人马,运送十来车的糖腌桂花回去。

    其实,将李锦娘留在方府,一来,是拗不过她的骄纵;二来,是想跟方府攀点关系。

    浣纱城富可敌国,虽说楚狂跟方舞衣裙蝶情深,但自家女儿到底是个一等一的美女,说不定还有机会。

    好吧,就算是做不成二夫人,那个秦不换也是个绝顶的人物啊!有了这么一个女婿,可胜过金山银山。

    只是,如意算盘拨得再精,到底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李锦娘始终被当成客人,方府礼貌周到,却也仅仅是礼貌而已,没显露出半点热络。

    住得愈久,她的火气就愈旺。

    某日黄昏,空气燠热,让人闷得难受。

    李锦娘坐在走廊上,手里握着三件一套的瓷杯,啜着这季新收成的云雾茶。身旁站着两个丫环,恭敬戒慎的伺候着,一个提着紫砂壶,另一个拿着沁了冰水的丝绢。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绕过回来,跑到了附近,却陡然停了下来。

    月儿站在那儿,眨了眨眼睛,因为看见李锦娘,所以打算绕道而行。

    先前的事情,还让她记忆犹新,要不是有秦不换挡着,只怕她的脸蛋,早让李锦娘打成了红面龟。

    偏偏,她溜得不够快,脚步才刚跨出去,身后就传来叫唤。

    「站住。」李锦娘喊道。

    月儿心里偷偷骂了一声,勉强挤出笑脸,隔着老远福身。「李姑娘有什么吩咐?」

    李锦娘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手上的丝绢,挪到娇艳的面容上,轻轻擦拭汗水。

    「你在府里是作什么的?」她问道。

    月儿偏头想了一会儿。

    「唔,什么都做啦。」这段日子里,她总是在城里四处打转,任何事情都能插上一腿,夫人似乎也对她很满意,没有另外安排工作给她。

    「那就是打杂的?」丝绢下的樱桃小口,传来一声不以为然的轻哼。

    月儿耸肩,慢慢往后退,本能的想开溜。「你怎么说都行。」

    「回来。」

    她咬咬红唇,没有上前。「李姑娘,你要是没有事要吩咐,我——」

    「谁说我没有事吩咐的?」李锦娘问道,伸出一只柔荑,扶着丫环的手臂,柔若无骨的起身。「我到浣纱城来,是为了挑选丝绸,只是城主夫妇跟秦先生,似乎都忙得很,没能陪我去挑。」

    忙?秦不换忙?

    月儿蹙着眉头思索。

    他很忙吗?不会啊,这阵子他老是缠着她不放呢!

    一阵大风卷起,吹凉了她脸上的烫热,她连忙回神,将那张可恶的俊脸扔出脑海。

    李锦娘走了过来,卷起一阵香风。「天气这么热,我也懒得出去,不如你把丝绸都搬到我屋里来,让我慢慢挑。」

    「我让丝绸坊的人派车过来,那里的师傅,对丝绸懂得较详细,由他来解释好了。」月儿提议,转身就要离开。

    「不行。」

    脚步停住了,她回过头。

    「不行?」

    「你也想想,那些做丝绸的,都是粗人,怎么能踏进我住的地方?你以为我是谁,哪里是谁都可以见的?」李锦娘厌恶的说道,挥挥丝绢。

    月儿双眼一翻,拳头握得紧紧的,实在很想冲到那女人面前吼叫。那些丝绸师傅们,既善良又热心,全都有着巧夺天工的手艺,怎么会是粗人?!

    「浣纱城里的人们都知道,李姑娘是贵客。」月儿酸溜溜的说道。

    只是!李锦娘没听出其中的讽刺,反倒骄傲的抬起头,纡尊降贵的解释起傲人的家世。

    「你这打杂丫环哪里会知道,我爹爹创立的『甜水庄』,独霸北方,可是号称『天下第一饯』呢!」

    「刀剑的剑?」月儿猜测。

    「不是。」

    月儿有点为难,但是碍於李锦娘期待的表情,却不得不继续往下猜。

    「嗯——呃,那个——嗯——下贱的贱?」她的声音很小,心里严重怀疑,这个称号很值得骄傲吗?

    李锦娘哼了一声。

    「笨,是蜜饯的饯。」

    月儿「喔」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甜水庄」是蜜饯世家啊,难怪这美女身上有着甜甜的果味儿呢!

    但是论起天下第一,她也不输人啊!李锦娘家里是天下第一饯,她可是饭量天下第一。

    她低下头,看见自个儿圆润不再、如今一片平坦的小腹,只能悄悄叹了一口气。

    好吧,曾经啦,曾经是天下第一!

    月儿缅怀结束后,再度抬起头,应付起眼前的骄纵美女。

    「李姑娘的意思,是要别人解说?」

    「不如,就你来解说吧。」

    「我?」没搞错吧,她又不懂丝绸。

    「是啊,就由你把丝绸抱进我屋里,再详细的解说给我听。」李锦娘微笑着,笑得像只准备扑向金丝雀的猫。

    「李姑娘要看哪几色的丝绸?」月儿小心翼翼的问。

    「全部。」

    「可是,那可有好几车呢!」

    「我说要看全部,就是要看全部。」

    「不如等到明日,府里的人多了,可以一块儿帮着搬回来,免得让李姑娘久等。」她建议道,一颗心却早沈到了谷底。

    看李锦娘的表情,大概是不准备放她好过了。这会儿没人当靠山,她要是不乖乖听话,肯定吃不完兜着走。

    老天,那些丝绸都是成疋成疋的卷好的,每一疋都有好几斤重呢!再说,运丝绸的车子进不了府内,而今晚风势转强,怕是有飓风来袭,为免雨水为患,奴仆们全去忙着帮城民疏通水渠,根本没人可以帮她搬丝绸。

    事实摆在眼前,李锦娘存心恶整她。

    果不其然,美女杏眼一瞪,手上的茶杯已经扔了出来。眶啷一声,上好的青瓷,就这么给砸碎了。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难道还想违逆我的意思?一个打杂的丫环,以为秦不换替你出过头,就想拿翘了?」她不悦的说道,瞪着月儿。

    月儿脸色一沈,握紧双拳,几乎要压抑不住满腔怒火。

    李锦娘的大小姐脾气,府内仆人早就私下传开了。据说她一不如意,就乱扔东西出气,自个儿带来的丫环,时常被打哭不说,八月的大热天里,都还必须穿着长袖,遮掩手臂上被捏出的红肿青紫。

    其实,要是真的撂开阵势,一对一单挑,月儿有把握,绝对不会输给这个千金小姐。

    只是李锦娘到底是府里的客人,要是让她黑着一圈眼,哭着回家告状,岂不是让舞衣夫人为难吗?

    不行,她不能生气,否则将会给府里添麻烦!

    「怎么了?你搬是不搬?」李锦娘渐渐没了耐性。

    月儿一咬牙,扭头往门口走去。

    「我搬!」

    天边红云肆卷,开始起风了。

    没过多久,风势转强,满园的绿树纷纷抖落绿叶。

    南方的夏季飓风,是人民的心头大患,每次来袭总会造成众多损害,浣纱城邻近江河,对於防御的功夫,更是不敢马虎。

    府内的人们,大多随着城主夫妇,在城内走动勘查。只有月儿一个人,扛着一疋又一疋的丝绸,来回在大门与客厢之间走动。

    她体力不差,但是方府占地辽阔,扛着几斤的丝绸,在大门与客厢之间连续走上数次,就连铁打的汉子也会受不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已经搬得气喘吁吁,全身香汗淋漓,双脚频频打颤。

    然而,门前的丝绸还是堆得跟小山一样,没有减少多少。

    月儿咬着牙,将一疋雾里花搬进客厢,「咚」的一声,重重搁在桌上。她眼前发黑,全身冒着冷汗,疲累过度,几乎要昏过去。

    「只搬了十五疋,还多着呢!」李锦娘穿着华丽的衣裳,坐在竹椅上,慢条斯理的啜着茶。

    月儿打起精神,转身又要去搬丝绸,但打颤的双脚不听使唤,两脚打结,她控制不住,狼狈的摔跌在地上。

    「怎么了?还不去搬?」身后传来问句,口吻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一旁的丫环看不过去,怯怯的开口。「小姐,外头已经开始下雨了,她也累了,不如让我去帮——」

    「站住!」李锦娘喝道,伸出纤纤玉指,在丫环的手臂上用力一拧。「谁允许你去帮忙的?你没事做了?闲了?竟有空去帮别人。」

    月儿抬起头,瞪着那张花容月貌,再也不觉得这张脸漂亮了。

    上苍给了李锦娘一张美丽的脸,却忘了给她一副好心肠,她空有容貌,却恶劣得让人无法忍受。

    每个人都会被那张脸迷惑吗?还是会在看穿她的本性后,就明白这女人的恶劣?

    「你不需牵连到别人身上,我自个儿会把丝绸搬完。」月儿投给丫环一个感激的眼神,拖着颤抖的双腿,又往外走去。

    丝绸很多,而且愈来愈重,她又抱回了几疋。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这是第几疋的丝绸,双手先是发酸、接着是发疼,现在则已经麻木得没有半点知觉。

    天色暗了下来,风雨转大,雨声哗啦啦的,像是有人从天上,往地面倒水似的。

    月儿艰难的走着,将丝绸扛在肩上,直到肩膀快要被压断了,才又将丝绸捧回胸前。

    双腿在发抖、双手在发抖,她全身都抖个不停,既疲倦又寒冷。

    八月的气候虽然温暖,但是夜里的风雨,仍是十分冻人,她连续在雨里走了好多个时辰,身子自然受不了。

    好不容易搬完雾里花后,她开始搬起五色绸。

    这种布料,比雾里花更重。

    她冒着大风大雨,抱着五色绸走下回廊,踏上花圃。原本空无一人的小径上,却无端端多了一颗挡路的石头,天色昏暗,加上她疲累得几乎看不见前方,竟毫无防备的撞了上去。

    「啊!」月儿惊叫一声,还记得要抱紧怀里的柬西。

    丝绸、丝绸要紧!那是舞衣夫人细心监督、丝绸师傅们花费心血才制造出来的,绝对不能弄脏了!

    纤细的身子,猛地往硬硬的地面摔去,手肘跟膝盖先着了地,引发一阵剧痛。

    她滚了几圈,躺在地上喘息着,几乎再也没力气起身。雨很冷很冷,而她好累好累——

    膝盖上暖暖的,她勉强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刚刚那一摔,已经摔得她皮破血流。

    好悲惨,她开始想哭了。

    巨大的黑影从回廊另一端飞窜而来,即使在吵杂的风雨声中,也能听见那人正在高呼她的名字,口吻里满是焦急。

    黑影逐渐接近,只差两、三步——

    「不要踩到我!」月儿凝聚最后的力量,喊了出来。

    只见一只靴子,就在她身上半尺高的地方,硬生生停住。

    「月儿?」高大的身躯蹲了下来,秦不换忧虑的俊脸,出现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

    她吐了一口气,掀起眼帘,虚弱的看着他,一面还在庆幸,自个儿有喊出声来。否则以她现在的惨况,再被他重重一踩,只怕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了。

    「你、你、你——」她想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是偏偏牙齿不听话,喀啦喀啦抖个不停,连一句话都说不好。

    秦不换扯开衣衫,露出结实的胸膛,抱起全身冰冷的月儿,直接贴在肌肤上,用体温温暖她。

    她抖个不停,本能的缠住他,汲取源源不绝的热度。

    老天,他好温暖——

    月儿满足的叹息着,却仍旧抖个不停。

    「你要不要紧?」秦不换问道,全身肌肉紧绷着,压抑着源源不绝的狂怒。他的双手在她身上搜寻着,黑眸里的怒火,几乎要迸射而出。

    「你——不要又摸我啦!」她虚弱的抗议,气他逮到机会,就爱在她身上乱摸。

    黝黑的指掌,来到她的膝头,她疼得发出呻吟。

    「别摸那里,会痛!」月儿抱怨。

    他的手没移开。

    「膝盖能弯曲吗?」

    她的回应,是弯起膝盖,给他一踹。

    「只是外伤,没有伤到筋骨。」秦不换说道,小心翼翼的抱起她。

    「你不是在堤防上,帮着城主巡视吗?怎么会来找我?」月儿发问。

    「有丫环来通风报信,说你被折腾了好几个时辰了。」他满脸阴骛,怒气转为杀气。「我要杀了那个女人!」他嘶声说道,冰冷的语气,在风雨里听来格外吓人。

    月儿立刻想起,李锦娘身旁那个丫环。

    「糟糕,那李锦娘铁定饶不了她的!」她挣扎着要下地去。

    「不要动!」秦不换吼道。

    「不行,我要去救她。」她坚持。

    他瞪了她一眼,简直想打昏她。「我把那丫环安置在府外了,李锦娘找不着她。」这该死的小女人,自个儿都冻成这样了,还想着要去救别人?

    他不再浪费时间,抱紧月儿,施展轻功,迅速的回到自个儿的院落。高大的身躯推门入内,以最轻柔的动作,将不断发抖的娇躯放在床上。

    「这是、这是、这是——你、你的床——」她抗议着,还想要爬起来,却被他以一只手摆平,牢牢压在床上。

    「躺好!」他嘶声吼道。

    「会被我弄湿的。」她抗议道,还想滚下床去。

    「那就脱了!」他嘶声说道,黝黑的大手落在她的丝衫,用力一扯。就听得「嘶」的一声,素白的丝衫,瞬间已经成了破布。

    月儿倒抽一口气,双手遮住翠绿色的肚兜,惊恐的瞪着他。「喂,你怎么可以撕我的衣服,我——我——我——」她双唇颤抖,没办法再说下去。

    「把湿衣裳脱了,不然你暖不起来的。」他绷着脸说道,那双手又伸了过来。

    月儿连连摇头。「那也该由我自个儿来脱啊!」

    秦不换僵了一下,不知低声咒骂了些什么,才站回床边,双手抱胸,不耐的看着她。

    「好,你自己脱。」他居高临下的盯着她,视线从她苍白的小脸、冻得青紫的唇,扫到全然被雨水浸湿的肚兜,脸色变得更加阴鸷。

    「你看着我,要我怎么脱?」她瞪了他一眼。

    秦不换眯起眼睛,耐性全失。「是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脱,选一个。」他吼道。

    她缩缩脖子,拉起床上的被子,勉强遮住身子,这才笨拙的脱下肚兜。

    「亵裤也脱下来。」他冷冷的说道。

    月儿倒抽一口气,想要抗议。「呃——」

    「脱。」简单扼要的命令,丝毫不容讨价还价。

    她嘴儿一瘪,不敢再抗议,慢吞吞的又脱下薄薄的丝绸亵裤,塞在枕头底下。

    秦不换点点头,突然一扯腰带,没有三两下,就将衣服脱得精光。

    「你、你、你——」月儿吓得连魂都飞了,甚至忘了欣赏他健硕的男性体魄,整个人直往被子里钻。

    「来不及烧热水,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暖起来。」他实事求是的说道,一手扯着被子的一角,眼看那赤裸的强健身躯,就要钻进来。

    「我可以等。」月儿尖叫,连连摇头。

    「我不能。」他简单的说道。

    她开始严重怀疑,这家伙是想乘机揩油。

    「不可以,我们不是夫妻,怎么可以光溜溜的躺在一起。」她拉着被子,一脸坚决,不断往后退。

    不行不行!就算是伤风感冒、大病一场她都认了,说什么都不能让他进棉被里来!

    秦不换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克制着大吼的冲动。他转过头,在屋内扫了一圈,突然放开被子,走到书柜前,拿回一个密封的陶壶。

    「过来。」他又走回床边。

    「做什么?」月儿一脸警戒。

    「喝酒。」秦不换说道,左手为刀,猛然挥下,劈开了陶壶顶端,香醇的酒香迅速飘了出来。

    「不要!!」他该不是想把她灌醉吧?

    「喝了酒,身体就暖了。」

    她转过头,既怀疑又好奇。「真的吗?」

    他点头,黑眸亮得有些异常。

    月儿没有察觉,慢慢的爬过去,抽着鼻子闻了闻。哇,好香!

    「那,嗯,我只喝一点点。」只喝一点点,不会醉吧?

    黑眸闪过一抹光亮,俊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我另外替你拿个杯子。」他说道,拿了两个杯子回来,为两人各倒了一杯,举到了她面前。

    「好。」月儿不疑有诈,伸手要拿杯子。

    谁知道秦不换却陡然手腕一绕,缠住她的小手,低头喝了她手里的那杯酒,还将他手里那杯,硬是喂进她嘴里。

    「唔——你——你做什么?」她措手不及,那杯葡萄酿转眼已咽得精光,只剩满口的酒香。

    「好了。」

    她像小动物般,警戒的瞪着他。「什么好了?」

    为什么她会有种中了诡计的感觉呢?

    「喝完交杯酒了。」秦不换淡淡的宣布道,神色泰然自若,眼里却聚满了浓浓笑意。

    月儿呆住了,先看看手里的空杯,再抬头看看他,接着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空杯。

    半晌后,她才明白过来。

    「你使诈!」她尖叫着,要不是全身光溜溜,肯定要扑过去,赏他几拳几脚。

    「是的。」秦不换承认,握住被子,就要住她身边躺来。

    「你要做什么?」月儿提高声量,拚命往后躲。

    「你说要成亲,我就跟你成亲了,不是吗?」他好整以暇的说道。

    「但是——但是——我们还没有拜天地——」

    浓眉一皱,耐性终於宣告用罄。「那个以后再补上。」深幽的黑眸落到她苍白的小脸上,他朝她伸出手。「现在,过来。」

    月儿心跳加速,全身发烫,几乎就要怀疑,自个儿是不是正在发烧,所以才会有这么荒谬的幻觉。

    秦不换要娶她?他要娶她做妻子?

    见这小女人仍是不断摇头,俊脸瞬间沈了下来。

    「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我?」他咬牙问道,黑眸瞅着她。有生以来,他事事笃定,但是在这小女人面前,却首次尝到提心吊胆的滋味。

    月儿咬着唇,心里好乱。

    他不是要娶最美丽的女人吗?现在有了李锦娘,为什么他反而不屑一顾,要来娶她这个蒲柳之姿?

    「你不是说了,只娶天下第一美人为妻吗?」她小声的问。

    秦不换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

    「为什么不是?」

    他呼吸一顿,伸手抬起她的下颚,注视那双惊慌失措的眸子。

    「因为我遇见你。」

    他不要美女,只要她,他的小小月儿。

    月儿心头一暖,不知为什么,眼前陡然多了一片水雾。

    「你不要李锦娘?」

    「我不要。」秦不换摇头,将她揽人怀中,让那冰冷的小脸蛋,贴着他的心口。「我要你。」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只靠在她耳边,说给她听。

    虽然发现得晚了些,但他终究还是省悟,月儿的美好,是世间难寻的,他要是放手让她离开,肯定会抱憾终生。

    他自恃聪明,却花了那么多时间才看穿,男女的情爱,样貌只是开端,真正能掳得灵魂的,却是一颗温柔甜美的心。

    无论她是什么模样,他都要定她了!

    月儿好慌,眼泪也不听话,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滑落。这是真的吗?还是她正在作一场太过美好的梦?

    「但是,为什么呢?你不是说过,要娶天下第一美女,而她——」

    「我爱你,所以你就是最美的。」秦不换说道,在她湿淋淋的长发上印下一个吻。

    她剧烈的颤抖,扑入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真的吗?这是真实的吧?她从来都不敢抱着希望,以为他的目光,应该要看着各形各色的美人儿,绝对不会落到她身上。但是,只有她自个儿清楚,胸口的这颗心,早就挂在他身上了。

    她偷偷爱了他好久呵,却又始终不敢说出口——

    室内静谧,窗外风雨依旧,她溜入他的怀里,静静哭泣,再由得他抹去那些泪水。此刻的相拥,跟情欲无关,反倒是一种更深刻的相许。

    秦不换的胸膛温暖极了,她伸出双手,圈着他的腰、贴在他的胸口上,倾听那强而有力的心跳。

    她愿意这么跟他相拥一辈子,也不厌倦。

    窗外风狂雨骤。被子里的两颗心却很踏实、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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